孙齐朝人群中看去,只见一个老婆婆拽着一个年轻人吵吵嚷嚷的。
过去问了才知道,原来那个年轻人摔坏了老婆婆的东西不想赔,就被拽着不让走了。
孙齐瞧了眼老婆婆手里黑黢黢的土块,随口问道,“那是什么?很值钱吗?”
老婆子一听不乐意了,一只手拽着想跑的年轻人不放,另一只手闲出一根指头指向孙齐嚷道,“值不值钱都是我的东西,他弄坏了就要赔!”
这话倒是有理,孙齐想帮腔都找不到理由。
却听那个年轻人挣扎着喊道,“不是我摔的,你自己手没拿稳能怪我啊!”
老婆子不依不饶道,“那不行,东西就是从你手里摔下去的,你得赔!”
孙齐不想惹麻烦,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老婆子一把薅住他的胳膊质问道,“你们是一伙的吧?他不赔,就得你赔!”
孙齐被她抓得一愣,刚要说自己不认识那个人,可他一抬眼,就见那个年轻人一溜烟跑了。
老婆子见肇事者溜了,更不肯放过孙齐,只拽着他要赔偿。
孙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入套了。
他怀疑自己是脑子烧糊涂了,以前的他绝对不会管这种闲事。
经不住那么多人的围观以及老太婆的叫嚷,孙齐咬牙给她扫了一百块钱。
付完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孙齐却被老太婆硬塞了一手东西。
“这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你付钱,我交货,银钱两讫!”
孙齐低头看着手里黑乎乎的东西,不仅手,就连早饭都被蹭上了一层黑。
他走到垃圾桶旁,刚准备将手里的东西丢掉,耳边不知谁说了句,“千金难求的宝贝,丢了多可惜。”
孙齐朝身后扫了一眼,路上来往很多人,分不清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
手里的东西却好似变得烫手,他想丢,又好奇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于是孙齐菜也不买了,捧着这么个黑乎乎的东西就回了家。
到家后的孙齐认定自己是被烧坏了脑子,明明是去买菜回来做午饭的,结果菜没买,倒是捧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回来了,还弄了一手灰。
他瞧了眼阳台上的思思,不确定手里的东西干不干净,为免被思思碰到,他直接钻进了洗手间,蹲在地上一边用水冲洗一边掰开那团好像是泥巴的玩意儿。
直到洗手间的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黑泥,里面包裹着的东西才逐渐露出头。
孙齐一边骂着自己糊涂,一边愤愤地坐在地上冲刷手里的东西,黑泥水沾满了裤子也不想去管了,只想看看自己到底捡了个什么鬼东西回来。
为了防止思思进洗手间,孙齐将门给关上了,所以他并没发现客厅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
而思思则好奇地在客厅转悠并打量着什么。
孟婆垂眸看了眼思思,将长腿伸过去给黑猫蹭的同时感叹道,“别说,还真有些像。”
崔子玉杵在洗手间正对着的墙边,瞥了眼黑猫笑说,“终究还是那只狐狸,眼里只容得下那位。”
孟婆失望地摇头感慨道,“拉倒吧,他要是一点没变,也不用劳烦老娘来给他送东西了。”
她懒懒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嫌弃地说道,“原本以为这东西用不上,哪晓得还得强塞给他,真是不顶用。”
崔子玉见孟婆一副主人模样,无奈轻叹道,“不怪他,喝了孟婆汤,又抽了一半命魂,没被卷入畜生道已经很不容易了。”
孟婆白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质问,“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会失手呗?瞧不起我还是咋滴?”
崔子玉将食指压在唇边出声提醒道,“小声点,别让他给听见了。”
孙齐正在洗手间和那坨奇怪的东西较劲,而外面的不速之客已经快要吵起来了,他却浑然不知。
孟婆斜了崔子玉一眼,不屑地说,“你以为他还是以前的狐狸啊?也就这只猫能看见咱们,他现在从里面出来都不知道这屋里多了俩鬼!”
崔子玉不是不知道这个事实,只是他还当孙齐是以前的白术,而当年白术有多精明他是见识过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轻叹一声走到沙发旁坐下,伸手撸着猫问道,“那东西给他有用吗?别废了一早上的功夫,最后一点效果都没有。”
孟婆仰躺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语气肯定地回说,“放心吧,那是他唯一的寄托,里面藏着他所有的执念。”
崔子玉没见过孟婆说的那个东西,但他知道白术死前找孟婆索取了他应得的回报。
整个地府,敢随意给出承诺的只有孟婆,当初她和白术不知如何避开那位达成的协议,白术自请入无间狱,孟婆许他一个承诺。
加上当年白术牺牲自己半条命困住了天道,协助地府解决了最大的麻烦,孟婆代表地府又欠了他一次人情。
白术所求势必只为那人,但他们具体是如何筹谋的,崔子玉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孟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崔子玉好奇地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大人那边我瞧着很难恢复啊!”
孟婆伸了个懒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道,“你还盼着大人恢复呢?别做梦了,能保他不死已经废了我不少心血了,要不是狐狸拿出一半的命魂,我最多只能保大人再活个十年八载,更多我是挤也挤不出来了。”
洗手间的门应声打开,客厅里隐匿身形的二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却见孙齐裹着个浴巾一脸郁闷地走了出来。
孟婆眼神瞟向阳台,轻嗤了一声嫌弃道,“果然时代变了,狐狸更甚从前了。”
崔子玉见孟婆撇过脸,憋着笑不吱声,只盯着孙齐的手看。
孙齐手里握着的东西只露出一点白色,瞧不清到底是个什么。
“别看了,那东西只对他有用,只要确保他将这东西贴身放着就行。”
孟婆见崔子玉一直盯着孙齐看,话语里充斥着鄙夷。
孙齐压根不知道自己家里多了两尊神,要是知道,打死他也不会裹着个浴巾就出来晃。
只怪那个黑黢黢的东西太脏,他冲洗了老半天才剥掉外面那层黑土,而他自己也脏得不得不立马冲个澡。
没提前准备换洗衣服,他就只能裹着浴巾回卧室换。
也幸亏他裹了浴巾,不然孟婆估计要炸了。
崔子玉跟着孙齐进了卧室,见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意丢在床上,这才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
一只缚灵绳系着的小陶埙。
这东西他好像在白术身上见过,应该只捎带了一眼,所以只是有点印象。
他转身问客厅里的孟婆,“这陶埙是什么来头?怎么还用缚灵绳系着?”
缚灵绳可是个宝贝,不仅自身不易损坏,就连它串绑的东西也能很好的保存原貌。
孟婆艳羡地叹了一声解释道,“绳子是敖虞那个老家伙给他的,老不死的好东西可真多,有机会老娘也去讨点。”
敖虞崔子玉是知道的,他手里拿出任何好东西崔子玉都不觉得稀奇,毕竟是世间唯一还存活的大妖,而白术和敖虞有着两千多年的情谊,他们之间更有着旁人难以取代的羁绊。
崔子玉又看了眼床上的陶埙,轻啧一声感慨道,“小狐狸是真爱惜这东西,大人给的吧。”
这不是问句,崔子玉确信陶埙一定是那位给白术的,不然他不会如此宝贝,孟婆也不会说那是他唯一的寄托。
地府的神官不能操控凡人,或者说任何神原则上都不能左右凡人的行为,所以他们只能等,看看孙齐有没有将陶埙贴身放着,如果没有,他们还得推波助澜。
只是孟婆万万没料到,转世后的白术竟能耐着性子,除了吃饭上厕所,就只有工作。
白术以前的性子还算稳重,可也没见他除了睡觉外,长时间干过别的事。
当然,跟在那位身后不算。
直至孟婆无聊到睡了一觉醒来,孙齐还在卧室里敲键盘。
她气急地走进卧室问崔子玉,“他都没休息过吗?”
崔子玉杵在孙齐的办公桌旁盯着他的电脑回说,“休息了十分钟,喝了一杯咖啡,发了半小时的呆。”
这是孙齐午饭后到傍晚的非工作时长,前后不足一个小时。
孟婆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这小子是真的不一样了啊,工作这么拼,怎么就不见分点时间去找大人呢?”
“还找什么找,他分明就知道大人在哪里,不肯去接罢了。”崔子玉哀叹一声飘到床上躺了下来,盯着天花板问孟婆,“你说,他这一世会不会放弃了?毕竟这个时代诱惑那么多,他又不是从前的狐狸,对大人的执念可没那么深。”
孟婆瞥了电脑旁的陶埙一眼,嗤笑道,“他要是能放弃,上辈子就不会甘愿舍弃近千年寿命换这一世了。”
执念这种东西,如果只显于表面,不过是一世的羁绊,可白术偏执了近三千年,那是深入骨髓刻进灵魂的一种本能,无论轮回几世,他的心底都会为那人空着一块。
即便那人不在了,他也不会从旁人身上得到圆满。
这也是孟婆帮白术的原因之一。
他只有这一世的机会,他们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孙齐睡觉前,手里还一直握着那只陶埙,他试过,陶埙还能吹出声响。
当然,他敢吹,是因为洗澡的时候顺带给这东西消了毒,而他也没贴着嘴吹。
不然鬼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带了什么病菌,包着的土黑成那样,指不定是从哪块地底挖出来的。
至于那根线,他尝试过解下来,可试了好几次都纹丝不动,他也就没去管。
看着刚好一手握的陶埙,孙齐其实有种熟悉感,只是这感觉从哪里来的,他也说不清。
也许是工作一天累了,也许是感冒还没完全好,孙齐握着陶埙就这么睡了过去。
孟婆看着他将陶埙紧握在手里,满意地笑出了声,“我说什么来着?这东西里都是他的执念,要不是老娘眼神毒辣,将这宝贝给留了下来,他这辈子想如愿可有得等了!”
崔子玉盯着熟睡的孙齐,忍不住皱眉问道,“这算不算干预了他的人生?”
孙齐的倔强崔子玉是知道的,凡人一生也就几十年,谁会愿意赌一个未知的将来。
孟婆捏着他的衣摆穿墙将人拉出了卧室,无所谓地说道,“那是他自己花钱买来的执念,可不关我老婆子的事!白家那边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是顶着一张皮,底子里不还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想起现在的白雨,崔子玉反而不认可地回说,“他现在可不像从前,人还不错,算是得偿所愿了。”
孟婆自然是知道白雨如今好赖的,可当初穷奇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她现在想想仍觉得头疼。
要不是那位主动提出找穷奇帮忙,她是绝对不会同意拉那么个不靠谱的家伙为伍的。
孟婆走到阳台薅了一把思思,柔声说道,“小家伙,你可要多帮帮他们,对你也是功德一件哦!”
崔子玉瞧了眼紧锁的卧室门,脸上是一言难尽的怜悯,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
孟婆见他这样,好笑地摇了摇头,看向夜空的繁星宽慰道,“别操心了,那是他的命,如果不去做,他将来只会活在悔恨里。”
白术到底付出了多少,只有孟婆知道,可她无法一一向崔子玉说明,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狐狸唯一的希望落空。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可旁人的选择,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置喙。
至于孙齐,或许崔子玉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他手里,就算他们干预了,那也只是干预,起不了任何决定性作用。
孙齐这一夜睡得格外沉,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山有树,有一眼望不到头的云烟,还有一个白发曳地的背影。
那人始终背对着他,面向一望无垠的虚无,倾诉了一夜的深情。
孙齐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份深情是想说与谁听,可他知道,这是那个陶埙传递出来的音影。
或许也可称之为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