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孙齐难得不在工作状态,他心里清楚,早上的事应该同国外的孙笑笑和刘子附说一声。
他们一直都在发愁要怎么核实那位就在白家。
而自己只是按照惯例去烧个香都能遇上,孙齐怕听到他们又说出什么“ 命中注定
”之类的话来蛊惑自己。
说是蛊惑,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动摇了。
如果不是心虚,他跑什么。
可有些话他没处说,有些心情,也没人能理解。
他偶尔想起那个人,甚至都会觉得那种感情来得莫名其妙。
要说那不是他自己的情感,而是别人强加给他的,他又不得不承认,对那个自称为“小爷”的少年是有过一些悸动的。
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抽不开身的,孙齐一直没找到答案。
从始至终,他介意的不过是自己在亲友眼里有着旁人的影子,而不只是他孙齐。
这也是他连自己亲妹妹都刻意远离的理由。
要作为替身才能得来的在乎,他其实是可以舍弃的。
公司的人都看出孙齐今天状态不在线,也都识趣地不去打扰他,有什么问题尽量自行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宁可远程连线国外的大老板,也不去触霉头。
孙齐的这家公司其实是和别人合伙开的,公司的法人是孙齐,可最大的老板却是常年在国外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孙齐大学的辅导员,也是当时金融系的博士研究生。
孙齐原本是数学系的,大二那年换了新的辅导员,正是当时考博的陈思,和陈思接触多了,孙齐开始对金融产生了兴趣,于是在陈思的辅导下,毅然转了专业。
陈思成功上岸后,就伙同当时刚考研结束的孙齐创办了如今的这家公司。
孙家有钱,陈家也富庶,两人就此一拍即合,慢慢将公司做了起来。
彼时的孙齐刚满二十四。
然而公司创立没两年,陈思又对医学产生了兴趣,于是在钞能力的加持下,他将公司丢给孙齐,自己跑去了国外从头开始学医。
孙齐说他是疯子,好不容易考上的博士生说放弃就放弃。
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总有人追求的和大众不同。
原本孙齐年底就应该着手报名来年的考试,可因为工作以及个人原因,他准备延到来年再报名,后年再考。
就孙齐考博这件事,陈思好几次打越洋电话来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按照孙齐拼命三郎的性子,他应该巴不得提前报考才是,却偏偏延后了。
而这日又破天荒接到了国内下属的求助,陈思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课业,准备回国一趟。
孙齐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直到过了下班点走出办公室,他才发现,公司里的员工早都走光了。
他也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了一天,肯定是耽误了不少工作,于是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提起精神留下来加会儿班。
走出男厕刚准备伸手接水的孙齐眼角飘到一抹艳丽的身影,刚准备开口提醒对方这里是男厕,却见那人就杵在墙边愣神。
他任凭水流冲洗着双手,转脸看向洗手间外,确定那个女人是在看自己,于是他试探地问道,“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晚上七点多,楼里有人也正常,偶尔有不识路的亲属走错洗手间,孙齐也不是没遇到过,白安安就是其中之一。
女人勾唇邪邪地笑着,那笑容看在孙齐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就好像自己是只待宰的羔羊,而对方是那磨刀的屠夫。
即便对方是个女人,孙齐也不喜欢这种攻击性的注视。
于是他抽回手,在水池里甩了甩就准备离开。
可他刚走出洗手间,就发现外面不止那个女人,洗手间一侧的墙边竟还笔直站着一个男人。
孙齐皱着眉,藏好刚刚有些被惊吓到的心绪,径自往办公室走去。
只是刚走出没几步,他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孙齐确定,自己面前什么都没有,可偏偏额头被撞的疼痛感提醒着他,身后两人绝非善类。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那位的与众不同,他或许会以为是什么鬼打墙之类的灵异事件。
可得知世间有神存在的他,不得不相信,这世上除了神,还有别的科学解释不清的群体存在。
而身后两人,应该就是那一类群体。
孙齐暗暗吐出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小心地往前面探去,在摸上一手冰凉时,他合眼抿紧唇,脑子里飞速盘算着那一男一女的身份。
刘子附说过,那人是世间最后一个神,他也说过,除了敖虞所在的奈何凥,这世上也没有妖了。
所以,那两人不是神,不是妖,就只能是鬼。
如果他真的是白术转世,凭白术和地府的关系就可以排除是小鬼和恶灵作祟,那么身后两人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孟婆见他强壮镇定的背影,忍不住想去逗弄一番。
于是她将脑袋从脖子上脱离出去,凭空飞到孙齐耳畔阴恻恻地说道,“小郎君,下来陪我快活快活呀?”
孙齐被女人尖细的嗓音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比撞上空气墙更令他恐慌,于是他转过脸怒瞪过去,却在瞧见眼前一幕时,吓得连退几步并骂出一句国粹。
原本至此也就罢了,活人看到一颗不仅飘着,还能说话的人头,任谁都会吓尿,只是被吓退已经很有魄力了。
可孙齐远远不止如此,他在骂出那句国粹的同时,伸手就朝那颗脑袋挥去一巴掌,直将长发飘飘的头颅扇得打着圈砸进了地砖。
崔子玉在见到孙齐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惊得发不出声了,他眼睁睁看着孟婆的脑袋被扣进地里,徒留地面一片凌乱的乌发。
崔子玉眼皮猛地跳了几下,嘴角也不自觉地抽了抽,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孙齐,却见对方面上已经没了几秒前的惧色,反而是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
他又看向自己对面气到发抖的那具无头女体,指了指问孙齐,“你都不害怕的?”
孙齐将刚刚抽飞脑袋的右手在西装裤上蹭着,左手搓着鼻尖避开崔子玉的视线小声嘟囔道,“差点被吓死。”
崔子玉压根儿没从他脸上看到“差点被吓死”的痕迹,反而听见走廊里回荡着孟婆的怒嚎声。
“崔子玉!还不快将老娘拔出来!我要杀了他!”
崔子玉见孙齐小幅度地往后挪了一步,心道,要不是提前设好了结界,这家伙怕不是拔腿就跑。
他吸了吸鼻子,轻咳一声应道,“来了。”
孟婆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别说是当年的白术,就连那位真神都得给她留几分薄面,今日却偏偏栽在这凡人手里,可想而知,她此时的心里有多窝火。
崔子玉蹲下身一边伸手去拔孟婆的脑袋,一边小声劝道,“消消气,是你先去吓唬人家的,不然也不会挨这一下不是。”
他没料到孙齐竟然下了狠手,使了好大的力才将那颗脑袋从地砖里拔出来。
看着塌陷下去的洞,崔子玉嘴角又是狠狠一抽,他小幅度地将手里的脑袋转过来,看向那张面朝下的脸,在对上孟婆那双要吃人的双眼时,他那颗不会跳动的心忍不住抽了两下。
他知道孟婆肯定不会因此而破相,毕竟是有着神职的鬼,怎么可能被一个凡人给破了功。
可在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手下吃闷亏,换做他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想起早上那只黑猫警告式的“夜里见”,崔子玉不得不化身和事老。
他手上使着巧劲固定着那颗想要归位的脑袋好声提醒道,“晚点要去见那位,索性等正事办完了再算账也不迟。”
崔子玉想的是,等那位恢复了人身,孙齐又取回了白术的记忆,到时候再想对孙齐动手,还不得掂量着那位的脸色。
可孟婆是谁,她要是真发起火来,任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大不了事后挨顿揍,再怎么都得让她先出了这口恶气。
见手里的脑袋继续抗拒着自己的禁锢,崔子玉头疼地又搬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劝道,“咱们不能对凡人出手,你吓唬他已经是犯了忌讳,要是再出手报复回去,指不定会遭到什么惩罚,可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崔子玉最清楚孟婆的痛处在哪儿,只要端出天罚,她一定会老实。
果不其然,手里的脑袋瞬间安静了下来。
孟婆恨恨地瞥向杵在角落的孙齐,磨了磨牙怒声斥道,“臭小子,咱俩的交情今天算是完了,从今以后老娘要是再帮你,名字就倒过来念!”
她愤愤地将脑袋收回到躯干上,伸手在脸上轻揉着,瞪着孙齐对崔子玉吩咐道,“我先过去安抚那位,你将人带过去,我现在看见他就想弄死他!”
话说一半,孟婆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后半句恶狠狠地飘荡在过道里。
这两年,孙齐恶补了很多神话故事以及民间流传的怪谈异事,在孟婆喊出“崔子玉”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能指使崔判官的,除了孟婆,也找不出第二个女性了。
而对于自己掌掴了孟婆这一事,孙齐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
神话里对判官和孟婆的描述都是刻意夸大的,也不知是为了树立形象,还是真的地位斐然,总之,不好惹。
可他偏偏惹了。
从孟婆的话语里,孙齐听出了些门道。
白术以前和孟婆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以至于她刚刚吓唬自己,可能纯粹就是熟人之间打招呼的一种方式,而孙齐竟然一个照面就将对方给呼了出去。
至于孟婆说的“不帮”了,孙齐还没理清是不帮什么,但他可以确认,他们的梁子应该是结得不浅。
见孙齐陷入沉思,崔子玉内心哀叹一声,走上前拍了一把他的肩沉声道,“别想了,先去办正事,说不定正事办完了,我们也可以回去了,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她回来报复了。”
孙齐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于是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去,刚退出一步就发现身后那赌看不见的墙已经不见了。
他朝身后看了一眼,脸上满是困惑。
可问出口的却是,“你们要带我去见他?”
崔子玉很喜欢白术的聪慧,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他点头笑说,“那是你该做的事,躲不掉的。”
“有什么该不该的。”孙齐自嘲地笑道,“那是白术该做的事,而不是我。”
崔子玉也不和他争,只说了句“去了就知道谁是谁了”,便径自往电梯间走去。
孙齐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了,索性不再纠结,迟早都要迈出那一步,他已经踌躇了很久,勉强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白家距离金融城不远,孙齐也没开车,索性两人就步行往那边走。
看着乌云遮月的夜空,崔子玉挑眉好奇地说,“奇怪,今日应该皓月当空才是,怎的这般不祥。”
孙齐也仰头看去,入眼皆是厚厚的云层,黑压压的一片。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天气,笑说,“夜里开始下雨,不奇怪。”
崔子玉瞥了他一眼,勾唇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就算那位已经落下了神坛,可身份摆在那儿,真神归位合该月朗星稀的。”
孙齐是个凡人,他看过最壮观的景,就是每隔几年的日食月食,以及祖国的大好山河。
至于什么真神归位,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看出孙齐的淡然,崔子玉勾唇宽慰道,“不记得过去不是你的错,你也可以坚信自己就只是孙齐,可世间有很多刻入灵魂的记忆,你没想起,只是还没到时候,如果一味的逃避,哪天等你记忆回笼了,你会后悔自己的狭隘,以及逝去的时光。”
从崔子玉的话里,孙齐听出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可能和他所谓的记忆有关。
于是他苦笑一声问崔子玉,“如果记忆回来了,我还是我吗?”
崔子玉斜眼看过去,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晦暗得很,忍不住笑话道,“你就是你,光凭这辈子只对那位一人动过心思你就该知道,你是为他而生的,这世上愿意为他而生而死的,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