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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简离开梁国时, 谢灏已有十岁,谢兰因也有五岁, 两人对父亲颇有印象, 唯独谢洵才刚满周岁,对父亲印象全无。谢简在逃亡魏国的第二年,就弃妻另尚北朝陈留公主。
消息传回南朝,他们母亲愤而离婚, 三个月后嫁给谢简的死对头王畅。当时谢灏三人的祖母陈夫人病逝, 姑母谢太子妃绵延病榻,谢灏既当爹又当妈的把弟妹抚养长大。
郗夫人嫁给王畅后谢灏课业繁重,无暇他顾, 再没见过母亲;谢兰因也只在宫廷年节时见过母亲,反而谢洵因年幼依恋母亲, 经常被郗氏带到王家暂住, 同郗夫人和王畅感情很好, 他很看不惯抛妻弃子的生父。
谢灏知道阿弟有心结,也不想他闷在心里,耐心的解释自己为何要去魏国:“建康不能待了,再往南是没开发的蛮荒之地, 瘴疠交侵,我们过去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别说带着阿镜和阿菀, 我们只有往北方走, 至少魏国还有大人在。”北方至少还有父亲在。
谢洵握拳愤然道,“他都丢下我们了,为何我们还要巴结他?”
“他没有丢下我们。”谢灏淡淡的说:“我们还是他养大的。”
谢洵因激动道:“养大我们的是大兄不是他!”
“没有谢家,我又有怎么能衣食无忧的把你们养大?没有大人,谢家又怎么会管我们?”谢灏无奈的摇头,“阿虎,谢家没有亏待我们。”所以大人也没有亏待他们,这次王畅会放他们一马,还不是因为大人是魏国重臣,他想留一线善缘的缘故?
谢洵没法反驳兄长的话,谢家确实没有亏待他们。
谢兰因问谢洵,“不然你想去何处?”
谢洵闷闷的摇头不说话。
谢兰因和谢灏互视一眼,也没再『逼』阿弟说话,因自小习武的关系,谢洵个头要比同龄人高上不少,看着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其实他今年才十一岁,有些孩子气的想法也不奇怪,慢慢教就是。
三兄妹慢骑说了一会话,等马匹休息的差不多,又加快了速度,小半个时辰就达到西津渡。西津渡是京口最大的渡口,常年停着数十艘大官船,这些官船平日都有渡口的军士看守。
这日渡口的军士们接到上头的吩咐,安排好三艘官船,眼见远远的有人骑马过来,连忙拉起风帆准备起航。
谢兰因颠簸了一路,早累得坐都坐不稳,马停下后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亏得谢灏早有准备,吩咐健『妇』将谢兰因抱下马送到船舱里。谢洵则按着谢灏的吩咐,接见王畅派来接头的司马,爽气的赏了他十锭金锭。
这些金子都是他们临走前戴在身上的,每个人身上戴上几锭,就有数百个,送上十锭打赏也不算什么。倒是把那小司马喜得眉开眼笑,乐颠颠的奉承着谢洵,夸他是人中龙凤。
河东王『逼』宫弑君的事目前仅在京城流传,城外只有王畅这种身份的人才知道,想司马这种小吏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也没见谢灏和谢洵的资格,并不知他送走的这三人中一位是当朝皇后、两位是国舅。
谢兰因坐在舱内,默默的看着渐渐远去的渡口,泪水渐渐模糊,她很明白,自己这一走,恐怕再无回梁国之日,也再也不可能见到阿兄了……
“咿呀——”小婴儿娇嫩的声音响起。
谢兰因下意识的回头,就见女儿被仆『妇』抱在手里,肉团团的小手『揉』着眼睛,嘴里依依呀呀的叫着,她不由起身上前点点女儿的小嘴,小丫头嘴巴随着她手指移动,她立刻道:“『乳』母呢?阿菀要饿了。”
“出来的急,没顾得上带『乳』母,先将就吃些米粉。”谢灏手里端着一碗冲开的米粉进来。
谢兰因接过调好的米粉想要喂女儿却无从下手,自打阿菀出生起就是『乳』母宫侍照顾的,她就负责逗女儿玩,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照顾女儿。谢灏摇头,接过阿菀道:“我来吧。”
谢兰因见大兄熟稔的给女儿喂米粉,不由惊讶的问:“大兄,你怎么会喂孩子的?”
谢灏反问:“你没看过『乳』母照顾孩子?”
谢兰因讪讪道:“看过。”看过也不敢,阿菀浑身软绵绵的,她哪敢用力?
阿菀看看阿母,再瞅瞅大舅,觉得大舅不愧是真男神,大约不能生娃外,没有可以难倒他的难题。
“阿镜,圣人在你们走之前吩咐阿虎,阿菀以后就是谢家的孩子。”谢灏说着萧赜的临终遗言。
谢兰因怅然的长叹,“这样也好,当谢家的女儿总比当公主好。”她轻轻抚『摸』女儿小脸,“大兄,你给阿菀取个大名吧。”
谢灏摇头说:“大名还是让大人取。”
谢兰因一怔,明白大兄的用意,他想通过这个小手段拉近他们跟大人的关系,毕竟他们已经有十年未见,大人在魏国也有妻有女,人心易变,十年时间,他们再也不是当年亲密无间的父子女。
“大兄你跟阿虎是大人唯二的儿子。”谢兰因宽慰谢灏,大人同陈留公主成亲七年,只有一女。陈留公主颇为贤德,还给大人纳妾生子,可惜姬妾都无一例外的生了女儿。
谢简迄今也有谢灏、谢洵两个儿子,这也是谢灏敢带着家人投奔谢简的主要原因。哪怕后娘就有后爹,他们也是谢简唯二的儿子,谢简再绝情儿子也是要的,不然就没了香火传承。
谢灏淡淡一笑,“我只要他暂时给我们一个落脚之地即可。”
谢兰因讶然问:“阿兄不想大人推荐你入仕?”
谢灏说:“我想去六镇,那里不需要大人举荐。”
谢兰因奇道:“大兄想当浊官?”
无论是梁国还是魏国,用的都是九品中正制,所谓九品中正制就是将人才依照家世、道德、才能分成九等,上等人才可以担任接近皇帝的清要之职,这就是所谓的清官。
跟清官相对应的是地位卑下的浊官,浊官的事务冗繁,完全不比清官悠闲清贵。以谢灏的身份,他十三岁入仕之初担任的就是谏议大夫,十八岁就是太常寺卿。这样的资历,一朝沦落成六镇的官吏,谢兰因担心大兄接受不了。
六镇是魏国没迁都前的军事重镇,地位仅次于魏国的旧都平城,但随着魏国迁都洛阳,六镇的地位越来越低,现在都成为魏国流刑犯人之地。以前六镇的官吏非勋贵弟子不取,现在只要是个认字的人都能干。
“官员何来清浊之分?我们大梁沦落至此,就是因为门第之见太重!”谢灏冷然道。
谢兰因只比萧赜小一岁,三岁就是内定的太孙妃人选。萧赜的父亲,懿惠太子早逝,母亲谢太子妃体弱多病,无暇照顾爱子,只能将侄女接入宫中陪伴儿子。
两人同进同出,萧赜学什么,谢兰因也跟着学什么,所以谢兰因是受帝皇教育长大的。谢洵虽是男子,毕竟年纪太小,对官场很多事还不及谢兰因了解,谢灏平时有什么事也爱跟阿妹商量。
谢兰因闻言叹息,“魏国不也如此吗?”
按理江左生活安定,不比北面战『乱』频繁,大军兵马肥壮、粮草充足,可偏偏大梁数次北伐都败兴而归,最后一次北伐还导致她祖父含恨而终、武帝也就此一蹶不振,没等到阿兄成年就驾崩了。
阿兄和大兄在闲聊时,无数次谈起北伐失败的缘故,最后将泰半的原因归结为大梁士族当权,九品中正制让朝中所有重要位置都被尸位素餐之人占据,真正有能力的人却因各种原因无法提拔,甚至不能出仕。
不过梁国政权被士族把持,魏国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魏国的士族大多是新起的鲜卑贵族,而梁国的士族都是汉人。阿兄还说将来他亲政,一定要让天下英才不分门第,皆可入仕。
大兄还让阿兄将来要允许各州读书人皆可怀牒自试*……两人说道兴处还会拍案而起舞剑,谢兰因想着往事,眼眶渐渐湿润,要是阿兄没走,他跟大兄一定能创出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所以我要去六镇。”谢灏说,“我们这次败走不就是因为没有兵权吗?六镇别的没有,兵权还是有的。”
谢兰因道:“可你是大梁的汉人。”汉人或许能在魏国受到重用,但不可能达到能篡位的职位。
“我又不想篡位。”谢灏笑言:“我只想我们将来有立足之地,不再做丧家犬。”
谢兰因神『色』微动,“大兄——”
谢灏说:“阿镜二十年之内,大梁必『乱』。”河东王的资质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反而很有当昏君的潜力。
谢兰因苦笑,她何尝不知大梁岌岌可危,可那是阿兄用命维持的皇朝,她哪里忍心看它覆灭?
谢灏安慰她说:“人生有死,圣人死得其所,又夫复何恨?”
谢兰因苦笑,“你们总有各种理由。”阿兄真是不能走吗?不是,他只是不想担亡国之君的称号,所以他为了萧家的江山丢下她跟阿菀。
谢灏默然以对,两人沉默一会,谢兰因主动问:“阿兄,你准备投入哪位将军名下?”谢兰因很伤心阿兄的离去,但从小的教养让她学会一个人默默伤心,不会把自己的伤心展开给别人看,即使这个别人是从小疼爱自己的大兄,所以她转移了话题。
“独孤雄。”谢灏说着自己这几天斟酌出来的人选,他原本避走北朝,只是想暂避李氏锋芒,并非真正想改投魏国,可现在圣人驾崩,他们在大梁也没了牵挂,自要好好考虑投靠的人选。
长安城白虎坊步六孤府上,秦宗言正在考校四子秦纮功课,他们家虽得皇帝赐姓,得了一个鲜卑姓,可秦宗言骨子最认同的还是秦姓,所以他教儿子们认得第一个字就是秦,他要儿子不能忘记自家的本姓。
秦纮今年才五岁,但已经上了两年学,蒙师是秦宗言的心腹谋士,他住在公主府时还有谢简时不时的教导,所以课业学的很扎实,就是拳脚功夫稍弱了些。但他年纪还小,还不到习武的时候,秦宗言只让亲卫给他打基础,不让他过度耗损身体。
秦宗言满意的放下儿子的功课,“我听陈先生说你蒙书学的差不多了。”他跟慕容氏十二岁成亲,直到慕容氏去世,成亲有八年,可八年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不满半年,要说夫妻感情有多深厚是假。
但慕容氏是他表妹,就算没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亲情,秦纮又是自己仅有的嫡子,将来要继承自己的大将军之位,他怎么可能不上心?秦纮身边的小厮、侍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就是给他启蒙的蒙师都是他的心腹谋士。
“就是把蒙书背完,不敢说学会。”秦纮垂着手说,他容貌长了父母的优点,肤白若雪、眉目如画,若不是穿着男孩儿的装束,任谁都会认为他是个女娃娃。他生母早亡,父亲对他只有教导,从无亲近,自小寄人篱下的经历让他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言行举止不说宛若成人,也是极有章法的。
儿子的言行举止让秦宗言十分满意,不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就是骑『射』方面差了点,等这次回去,跟你几位兄长好好学骑『射』。”
秦宗言的话让秦纮惊愕的抬头,“大人,你要带我回去?”
秦宗言见儿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底闪着水光,他心也难得的软和了,“不错,你也年纪也不小了,该跟我回去了。”
“那皇命——”秦纮迟疑道,他当然愿意跟父亲回六镇,可当年是先帝下旨不让他们回去的,父亲能违背先帝旨意吗?
“为父自有计较。”秦宗言说,他继母如今年纪大了,她也是京城出来的贵女,想来很乐意携子媳孙辈落叶归根。
秦纮垂手温顺的站在秦宗言身侧,双手微微颤抖着,竭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秦宗言因为秦纮是承爵的嫡子而多有看重,秦纮对父亲也没太多的孺慕之情,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他要回六镇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在长安,不去六镇、没有站得住脚的军功,即使他是父亲的嫡子,也不可能坐稳大将军之位。而以他的身份,不当大将军,就只能去死了,他那些庶兄弟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将军,谢中书派人送请柬来,邀郎君今晚过府叙旧。”秦宗言的亲卫递了一份请柬给他。
秦宗言接过请柬,率先入眼帘是谢简那手风流不羁的行楷,他赞了一声道:“谢郎手书果然行云流水、若粒粒明珠。”扶风秦氏是诗礼传家的世家,秦宗言也是诗画皆通的世家子,也写了一手好字,就是比不上谢简,不过当朝也没几人能比过谢简。
秦纮听说是谢中书送来的请柬,好奇的抬头看着父亲,从母不是从来不愿跟父亲联系吗?为何姨夫会给父亲送请柬?
秦宗言心情大好的跟儿子说:“走,随我去拜访你从母、姨夫。”
秦纮在陈留公主府住了两年,对公主府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秦宗言则是第二次拜访公主府,第一次还是他跟妻子新婚来公主拜访,当时陈留的驸马还是萧赫,陈留还是一个抑郁阴沉的公主,整个公主府的气氛也沉闷不已,跟现在截然不同。
秦纮被侍女带去陈留内院,秦宗言随管家去谢简的书房。此处的书房是谢简的内书房,招待亲友和心腹。秦宗言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去了内书房就能跟谢简交好,但谢简这举动无疑让他很舒心,秦宗言微微一笑,难怪众人都夸谢简有君子之风。
“秦将军。”谢简穿着家常的青袍出来迎接秦宗言,发髻用白玉簪束了,气度尔雅,仿若谪仙。
“谢中书。”秦宗言也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一身玄『色』深衣,头戴文士冠,他今年二十三岁,身量颀长,容貌俊雅、气质温文,完全不带半点边关的风霜之『色』,看着像文人而不是武将,但没有人会真把他当只会看书的酸儒。
他十二岁随父出征,十五岁接替父亲大将军之位,同年大败趁虚而入的柔然,带着亲卫直入柔然皇庭,将柔然皇室在京都的男丁全部杀光,只有两个原本就在外面的皇子逃脱。
柔然人听到秦宗言的名字就发抖,柔然新皇为了讨好大魏,将自己五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都送入了宫廷。可惜天和帝喜好汉女,对同出一族的柔然女并不感兴趣,这五位身份高贵的柔然公主迄今都没个名分。
谢简含笑请秦宗言入书房,侍从们伺候两人洗手净面,然后再奉上茶水。秦宗言注意到谢简手上拿的是茶水,他手中是『奶』茶,秦宗言微微一笑,举盏轻啜一口:“仆冒昧登门,叨扰谢中书休息,还望中书海涵。”
谢简笑道:“都是自家亲戚,谈何叨扰?”
秦宗言也不跟谢简兜圈子,直接将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谢中书,我这次回来是想把阿狼接回六镇,我母亲年老体弱,这几年总想落叶归根,我想她送到京城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两人身份也高,他愿意给谢简送拜帖,谢简愿意请他过府议事,就说明两人暂时形成了同盟关系。
谢简颔首道:“阿狼年纪也不小了,是待在父亲身边好,不过只老夫人一人来京城的吗?”
“还有我六弟一家和我长子。”秦宗言说,秦纮是自己嫡子,光用一个继母换份量太轻,所以他加上自己的长子和六弟一家。
谢简道:“老夫人年老体弱,有个亲子在身边照顾比谁都好。我明日便上书太后,太后素来怜老惜弱,定会答应。”
“仆谢过中书。”秦宗言起身行礼道谢:“若日后中书有事,尽管差遣仆。”
谢简说:“说来我现在就有一事要劳烦将军。”
“将军只管吩咐。”秦宗言说。
“我长子、幼子不日便要来魏国,他们此番前来,偕老带幼,我总有些担忧,我想劳烦将军派几名亲卫去接他们。”谢简说。
秦宗言心念一动,“谢大郎也有弱冠之年了?谢中书可曾安排了什么官职给大郎?”他知道谢灏、谢洵都逃亡北国了,可他没想到谢简会让他去接两人,身为当朝中书令,谢简还缺保护儿子的侍卫?他让自己去接谢灏,是想让谢灏来六镇?
谢简淡淡说:“他少年轻狂,在梁国仗着自己是国舅,得罪了不少人,来魏国可没人惯着他,我也不会安排他在京当官。”
秦宗言立刻道:“令郎可愿当我长史官?”自魏国迁都后,六镇的地位就越来越低了,以前来六镇当官的都是高门弟子,现在连寒门弟子都不肯来,朝廷派来的那些文官有些连邸报都不能完全读懂。秦宗言目前的长史官是他的侄子,为人沉稳有余、机警不足,还需要多历练。
谢简笑道:“大郎年纪也不小了,行事有自己的主张,我也不好擅专。”
秦宗言也不指望谢简能答应,只要他肯自己这个机会,他就有把握说动谢灏,“谢中书放心,我会亲自带亲兵去接应令郎,一定让令郎万无一失的来长安。”
谢简拱手一笑:“谢某多谢秦将军。”
秦宗言豪爽道:“举手之劳。”
两人商谈完正事,又手谈了一局,待快宵禁了秦宗言才起身告辞,这时陈留早让秦纮洗澡歇下了,秦宗言便一个人先回府。他之所以敢放心把唯一的嫡子留在京城,就是因为有陈留在。
他也不是不关心儿子,只是妻子早逝,他平时又常年在边关巡视,家中内务甚『乱』,与其将年幼的儿子接到身边,还不如留在京城让陈留照顾。陈留是魏国那些公主中少有的明白人,让她养儿子秦宗言很放心。
秦宗言吩咐亲卫道:“明日一早你来接五郎回府,我们辰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