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姑娘,”魏无缺看见她道,“你休息好了?”
冯葵花道:“寒山寺的景色,可还合公子的心意?”
魏无缺道:“从来山寺风景,以秋景为佳,此时此刻,满山绿意盎然,无甚可观,我们回去吧。”
冯葵花估计了一下时间,现在回去肯定路上要挨饿,于是提议道:“寒山寺的素斋做得不错的,要不我们吃了饭再回去吧。”
两人吃过了斋饭,出了山门,顺溪流而下,两岸竹丛连绵不断,将溪水映绿,打马行过石桥,远近山丘,高低错落,山丘迎风朝阳的一面,长满了灿烂金黄的金佛花,散发着清苦的香味。
“这个地方,”魏无缺道,“来的时候,我记得路边有一块石碑,刻着此地地名。”
“此地名叫菱花村。”冯葵花道。
“就是你和你那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地方?”
“啧~,是哪个和尚这么八卦?”
“和尚没有说这么多,只是你们都是菱花村人,年纪又相仿,所以我会如此猜测。”
冯葵花没有说话,魏无缺又道:“走吧,我想看一看,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不对劲,你不对劲,”冯葵花的目光锁定他脸上的表情,“你是不是暗恋我?”
“怎么会呢?”魏无缺笑道,“我是明恋呀。”
冯葵花想了很久,内心十分纠结,她看着他道:“你会喜欢我很久吗?”
“不知道,也许是一两个月,也许是一两年。”
“啧~,你就是这么追女孩子的?”冯葵花蹙眉道,“我想应该没有女孩子,在听完你刚才说的话之后,还能有丝毫的动心。”
“那你说,用什么最能打动人的心。”
冯葵花想了想道:“是真诚。”
“所以呢?我还不够真诚吗?”
“你说的话越真诚,就愈发显示出,你的感情是虚伪的。”
“这是你对我感情的误解,而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误解”魏无缺道,“是因为你并不理解爱情的本质。”
“哦?在你看来,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呢?”冯葵花微微摇头,耳环轻轻晃动,闪烁着光芒。
“爱情是一种幻觉,是彻彻底底的谎言,是人头脑中的一种病症。当人身中爱情这种幻觉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说谎,比如说想和对方天长地久地在一起,那个时候,他是真心诚意的,因为他在欺骗爱人的时候,也在欺骗自己,甚至他是先欺骗了自己,再去欺骗他的爱人。只要两个人都相信了这个谎言,就成功编织了爱情。
“可是谎言终究是谎言,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幻觉之中。所以谎言会破灭,幻觉会消失,爱也会消散无踪。就是像生了一场病,发病的时候,症状轻微,随着病情加重,会做出许多,事后想起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然后病去如抽丝,等到病好了,方才如梦初醒。”
魏无缺又道:“我想,我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了。”
冯葵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魏无缺道:“你问我,我会爱你很久吗?这其实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爱是无法被保证的。”
冯葵花道:“那你刚才说,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一两年,又是怎么回事?”
魏无缺顿了一下,说出了四个字:“经验之谈。”
冯葵花又道:“既然爱情不过是一场梦幻,既然感情来无影去无踪,无法掌控,你为什么要让感情左右自己呢?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魏无缺道,“意义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清醒,选择冷眼旁观,有人执迷,看不清道路,一不小心就坠入深渊。但是我,甘愿清醒着沉沦。”
冯葵花道:“那我宁愿做一个,站在岸上,冷眼旁观的人。”
“岸上的风景寂寞,不如入我怀中,与我同坠深渊,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受彼此给予的温暖。”
冯葵花有些轻蔑地说道:“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我实在是想不到。”
魏无缺道:“从前,有一个人站在悬崖上,看到下面的沼泽有人在挣扎,悬崖上的人大声问’你为什么陷进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他回答什么了?”
他的嘴唇贴近她的耳朵,用一种极具诱惑的声音道:“你跳下来就知道了。”
冯葵花说道:“你知道吗?坦率是你的一大优点。但是,我不是一个疯子。”
魏无缺道:“你不是疯子,那你就会想成为疯子。”
冯葵花叹了口气,说道:“前面就是菱花村。”
魏无缺勒住马,对身后的随从道:“你们都留在这里等候,免得打扰了村中的平静。”
两人下了马,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田间小路上,路边有一丛野豌豆,冯葵花顺手摘了几个豆荚,用指甲沿着豆荚的侧面划开,弄掉里面豌豆,合上豆荚,掐掉两头,放到嘴里一吹,就吹出很响的声音。
“你在吹什么?”魏无缺没见过这玩意儿。
“我们小时候,管这个叫野吹吹。”冯葵花给了他两个豆荚。
魏无缺一边摆弄这个东西,一边问道:“这个东西,真的能吹出声音吗?”
冯葵花教他,“你要先挖掉里面的豌豆粒,还要掐掉两个尖尖,哎呀,真笨,不是这样的……”
“你的是怎么吹响的?是不是你给我的这两个野吹吹没有你那个好?”
冯葵花摊开手掌给他看,说道:“这不都是一样的?”
魏无缺迅速拿走了她吹过的豆荚,放在唇间吹出响声,“果然啊,是你的野吹吹更好。”
“呵——,男人的把戏!”冯葵花这样想着,又做了一个新的哨子,说道:“送你。”
又走了一段路,冯葵花忽然神秘兮兮凑到他身边道:“你想不想看山坡上的蒲公英?”
“蒲公英?”
“嗯嗯。”冯葵花点了点头,眼睛兴奋得发光。
“这么有趣的东西……”魏无缺道,“我当然想看了。”
“跟我来。”冯葵花三步两步就爬上了一个很高的山坡,她想回头看看魏无缺有没有跟上来,结果一转头,额头差点撞到了人家的下巴上。“我在想什么啊?人家是习武之人啊!”她暗暗埋怨自己。
“过来。”她牵着魏无缺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有一棵蒲公英,长在山坡上的小凹坑里。
冯葵花很骄傲地说:“哈!我就知道这里有一颗蒲公英。”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一棵蒲公英呢?”
“因为这个地方呢,每年都会长出一棵蒲公英来,是不是很神奇?”
“真的假的,这么神奇?”
“不然呢?我都这么久没回村了,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棵蒲公英呢?这是我小时候就发现的秘密。”
“原来蒲公英长这个样子啊,叶子是参差不齐的,花是黄色的,可是它的那个……那个……毛毛呢?”
葵花道,“等黄色的花谢了,就变成毛球了啊。”
“这样啊,我好像没见过……”她伸出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你没见过蒲公英啊?真可怜。”冯葵花道。
“嗯?”魏无缺有点迷惑,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跟“可怜”这个词语沾上边的。
“走,”冯葵花拉起他道,“到后边山坡上去找一个。”
暮夏时节,山坡上到处都是蒲公英。
“这儿。”魏无缺趴在地上,指着眼前的一株草道。
“妈见打,”冯葵花在心里默默吐槽。
魏无缺趴在草地上,专心观察着那细长的茎顶着的小白球,好像很入迷的样子。
这个时候,冯葵花的内心,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好像搞破坏啊,”她这样想着,在他旁边的草地上也趴了下来,“要还是不要呢?”犹豫了一秒之后,她猛吸一口气,一口气把蒲公英的毛都吹飞了。
魏无缺扭头看向她,脸上沾着绒毛,眼神中甚至有点委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冯葵花果断道歉,“要不我再给你找一根?”
魏无缺白了她一眼,翻了个身,枕着手臂,躺在了草地上。
冯葵花顺着山坡往下走,在一丛茅草旁边又发现一棵结了籽的蒲公英,正准备动手摘,又怕把毛毛球碰散了,于是跑回去把魏无缺叫了过来。
魏无缺摘下毛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轻轻一吹,蒲公英的绒毛随风飞去,飘散四方。
“行了吧?”冯葵花道,“这下高兴了吧?”
“你还没带我去你家看看呢。”
“就在前面不远,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啊,我家那旧房子可没什么好看的。”
冯葵花和魏无缺朝村西头走去,路上时不时和碰到的熟人打个招呼。
他们向魏无缺投来好奇的目光,冯葵花露出了不太情愿的神情,解释道:“我的一个朋友。”
“你们这是去哪儿?”
冯葵花下意识看了魏无缺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回老屋一趟。”
村西头的老房子立在那里,比记忆中更加矮小破旧,旁边搭的草棚都已经垮了,门前庭院已经长满了青草,推开门,简陋的家具上落满了灰尘,魏无缺站在这房子里震惊不已,按照他的认知,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屋子怎么可以住人。
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应该是一间柴房,或者马厩,但是里面又放着很像床的家具,有碗,有柜子,提示着这里应该是住过人的。最后,他总结道:“即使是燕国公府最下等的奴才,也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是吗?”冯葵花轻轻一笑道,“可我在这个地方,住了差不多有十五年。觉得我可怜吗?”她察觉到魏无缺眼神的变化,“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即便是当年的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比我更值得可怜的人,但我们都一样努力地活着……活着……”
“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切,”魏无缺道,“竟然有人活得如此艰难。”
“走吧,”冯葵花道,“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我也很久,没有回来过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