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缺回去的时候，冯葵花正在等他。
“葵花……”魏无缺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冯葵花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按工期算，致志园应该已经完工了，新修的马球场，你都没有去看过呢。”
“以后，会有机会回去看的。”
“那天你对我说，也许有一天你会爱上别人，离我而去，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冯葵花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爱上别人。”
“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魏无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谁也不能。”
“说不定，”冯葵花说着，挣脱了他双臂的束缚，“我也没有再爱上谁，我只是单纯的，不爱你了。”
“这倒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那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魏无缺道，“我会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如果我死了呢？”冯葵花忽然问道，“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白骨。”
“我会请最好的匠人，将白骨制成扳指、珠链、骨扇，日日佩戴，时时摩挲，年深日久，那白骨光泽如玉，隐隐生香。”魏无缺淡淡地说着，流露出一丝向往的神情。
冯葵花感到后背有一股凉意。
“他是个疯子，我早就知道的。”她想，“但是，那么多难办的事、难对付的人，我都办得到，对付得了，一个疯子，又算什么。”
“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冯葵花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永远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吗？”
“我会尽力给你一个正妻的名分，但是……”
“但是！”冯葵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怎么还有但是？”
魏无缺不慌不忙接着说道：“如果我给不了你一个名分，你会离开我吗？”
“会。”冯葵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葵花，其实你根本就不爱我。”魏无缺看着她，探究她脸上的表情。
“何以见得？”冯葵花真诚地提问。
魏无缺道：“如果你真的爱我，名分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你刚才回答会的时候，就不该没有丝毫的犹豫。你见不得我身边有别的女人，我就把她们通通都送走，你想光明正大地跟我在一起，我尽力满足你的要求，可是你还是动不动就想着要离开。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为我做了什么？你除了满脑子想着离开我……你心里面究竟有没有我的位置？”
“又来了，又来了”冯葵花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离开他，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冯葵花想了想，反问道：“你是我的第几房丈夫、第几个情人？是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回答不出来吧，为什么回答不出来？因为我所要求的那些东西，我早就已经给你了，我只不过是希望，在你那里，得到同等的对待。”
魏无缺冷笑了一下，“又来了，你那商人的臭毛病，什么事情都要算得一清二楚，你要不去跟你的算盘过一辈子得了。”
“哼，那你可真是多虑了，老娘这辈子，缺什么都不可能缺男人。”
“好好好，你不缺男人，那我走？”
“那你走啊。”冯葵花冷漠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冲门外喊道：“诶，等等！你去哪儿啊？这是你的房间啊……”
里面的灯还亮着，赵滋兰端着一碗汤来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谁呀？”
“老爷，是我。”
“进来。”崔尚书抬头看了一眼，就立刻站了起来，“哎呀，你说你——这么烫的汤，快放下——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嘛。”
“能够伺候老爷，是滋兰这辈子的福气。”
崔尚书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有你，才是我的福气。”
“老爷总这么说，可是滋兰每次听到这句话，总是觉得心中不安。”
“为何不安？”
赵滋兰道：“妾身心上有三件事，为了这三件事，日夜忧愁，寝食难安。”
“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忧愁？说出来，老爷帮你想想办法。”
“多谢老爷。”赵滋兰继续说道，“妾身心上这三件事，一是妾身虽为老爷夫人生下了晔儿，却没能管教好他。他自己是个不成才的，又没个兄弟姐妹帮扶，不知道将来怎生是好。二是我那外甥女也苦命，这么多年无依无靠，我有心为她寻觅一门好亲事，可她出身寒微，姻缘难觅。三是老爷曾说，到了这个岁数，自知仕途已经走到尽头。妾身知道老爷心中的遗憾，是没能成为阁臣。也怪妾身出身卑微，没个得力的母家，能在关键时刻助老爷一臂之力。正是为了这三件事，妾身心中日夜不安。”
崔尚书听罢，一声嗟叹，“你啊，总是为了别人的事情，把自己的身体都操心坏了。”
“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不为你们操心为谁操心？”赵滋兰道，“其实，妾身操心的这些事，有一解决之法，可以三全其美，只是怕老爷责怪，不敢说出来。”
“哦，你有什么好法子？快说，我定不责怪。”
“老爷，”赵滋兰压低了声音，在崔尚书耳边道，“燕国公府的三公子，看上了妾身的外甥女。”
正当崔尚书不以为然的时候，赵滋兰又补充了一句，“他是铁了心的要娶她为妻，绝不是一时兴起。只要这桩婚事能成，葵花的婚事自不必说，晔儿将来，也能有姐姐姐夫帮衬，而老爷入阁之事，也能得到魏家助力。”
崔尚书听着听着，眯起了眼，捋着胡须，“妙啊，一石三鸟……这事儿有几分做得准？”
“妾身不敢欺瞒老爷，魏三公子为了这件事情，亲自来找过妾身。他言辞恳切，希望咱们给葵花一个身份，尚书府长女的身份。”
“你是说，把葵花认作咱们的女儿？”
“没错。”赵滋兰盈盈笑着。
“错了。”魏无缺抬起了头，崔尚书仍旧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赵滋兰站在旁边，依旧笑意盈盈，只是蜡烛早已熄灭，书房外面，已经变成了白天。
“三公子这是何意？难道是想反悔不成？”赵滋兰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葵花认你们这对爹娘？”魏无缺道，“她的身份只能有一个，尚书府的嫡长女。”
“可她是我的外甥女！”赵滋兰难得情绪这样激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魏无缺看着她道，“二夫人应该清楚，我母亲那关是最难过的，葵花的身份高贵一分，这件事情的把握就多一分，还请二夫人，三思。”
一瞬间，赵滋兰红了眼眶，她抬头看着天花板，把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笑着对崔尚书道：“妾身真是该死，老爷疼爱妾身，允许妾身将孩儿养在身边，却忘了姐姐膝下冷清。如此安排，再好不过。”
一早上起来，灵凤就听见冯葵花在那儿哀嚎，“啊！灵凤，他已经三天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了，三天啊三天，一句话啊一句话！”
“你不是早就想甩了他吗？”
“也对哦。”冯葵花立马淡定。
“但现在不是还没分吗？”葵花又一惊一乍了起来，“戏还得演下去呢。”
“所以呢？”
“我得去哄哄他。”
冯葵花见到魏无缺的时候，他正在喂池子里的鱼，葵花走上去打了个招呼，“三公子真是好兴致。”
魏无缺没有理她，继续喂鱼。
冯葵花走近了一点，“你真的不理我？”魏无缺不搭腔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我还是觉得我那天没有说错什么，但是我可能……不，我确实忽略了你的情绪。”
“嗯。”
“嗯？”冯葵花懵了，他这是什么反应。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走了。”
“走？”冯葵花又问了一遍，“你让我走？”
魏无缺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崔府的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回去吧。”
“他这是赶我走？”冯葵花想不明白，“可是我为什么要去崔府呢？”
“你当真要赶我走？”冯葵花道，“那我可就不回来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这一次魏无缺看她了，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几分漫不经心。
他又装起来了，岂有此理，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装逼。想到这儿，冯葵花转身就走。
“等一下，”魏无缺这次认真地看着她，挥了挥手道，“再见。”
“再见。”冯葵花也回头一笑。
她也不拖沓，收拾收拾东西，就和灵凤一起搬到了崔府。她进了崔府以后，下人们都叫她小姐，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跟姨妈相认以后，崔府的人就这么称呼她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声“小姐”听起来，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这府里的人都变热情了。
姨妈跟她说，大夫人想认她当女儿。冯葵花打心底里觉得没必要，但是姨妈说这对她将来有好处，拗不过，答应了。
既然认了娘，自然也要改口叫爹，冯葵花是个想得开的，觉得“反正都是便宜爹娘，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是真要开口叫爹娘，又觉得怪怪的，好在她和大夫人、崔尚书相处的时间不多，路上碰到了，行个礼就过去了，尽量避免使用称呼。
魏无缺态度的转变，她总觉得很蹊跷，却又想不通为什么，所以她暂时不打算回去，准备静观其变。
冯葵花坐在花园里发呆，思考着眼下这个局面，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灵凤坐在旁边陪着她。不远处，崔公子正在蹴鞠，做出许多高难度的动作。
“葵花你看，崔公子踢球好厉害啊。”灵凤道。
“装逼容易挨打。”冯葵花冷漠地看着他。
“你不也经常装逼吗？也没见你挨打啊。”灵凤跟着她久了，已经熟悉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那是因为，我不仅装逼，而且牛逼。”
崔公子注意到了她们，乐呵呵地走了过来，“姐姐，姐姐，恭喜啊。”
“恭喜什么？”
“姐姐还不知道？姐姐大喜啊！”
“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明白！”
“不会吧？”崔公子挠了挠头，“燕国公府的聘礼都送来了，爹娘竟然还没告诉你。”
“你说什么？”冯葵花走过去，激动地揪住崔晔的衣领，“什么聘礼？什么燕国公府的聘礼？”
“姐……姐……”崔晔嘶哑着声音道，“你……要勒死……我了……”
冯葵花松了手，帮他整理好衣领，温柔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把话说清楚。”
崔晔道：“这都是娘的主意，你既然是我姐姐，又是嫡母所出，嫁给魏家老三，也不算是高攀，何况他又那么喜欢你，为了你宁愿出家当和尚，金兰郡主也就只好答应了。”
“他要出家当和尚？”冯葵花先是一惊，随即一笑，终而一叹。
在冯葵花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桩婚事竟然已经成了定局。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一不需要问的，就是即将踏入婚姻的两个人，本人的意见。这门亲事，当然有魏无缺的推动，但那毕竟属于极少数的例外，大多数年轻人步入婚姻的方式，都和此时的冯葵花一样被动。
冯葵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既不想嫁给魏无缺，也不想得罪魏家。魏家是冯葵花的靠山，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儿，或许她可以寻找另外的靠山，但那并不容易。但是归根到底，这桩婚事能成，少不了赵滋兰在中间穿线搭桥，冯葵花咬牙暗道：“赵滋兰，你竟然出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