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燥热,在东洪县崭新的高标准公路上打着旋儿。我站在路边,看着胡晓云腰肢轻摆如柳丝拂风,那双黑色高跟鞋有节奏地叩击在柏油路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惹人注目。她粉面含春,眼神中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缓缓登上了第二辆中巴客车。
望着她的背影,我内心泛起无尽的诧异。胡晓云作为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平日里与我交集甚少,此时却在一众领导即将返程之际,专程走到我跟前,抛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横亘在公路上的水泥墩子,心中暗自揣测:难道设置这些水泥墩子背后会隐藏着什么利益纠葛不成?脑海中甚至闪过荒唐的念头,堂堂县委书记李泰峰,不为了给县城里的汽车修理厂招揽生意,而设置石墩子阻碍交通吧?若真是如此,这般捞钱方式也太过低端、拙劣了些。可那神秘话语中暗含的玄机,却像一团迷雾,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此时,张庆合等领导已经陆续坐上中巴车。此次考察之旅,从一开始就状况百出,原本期待的成果寥寥无几,还因中巴车与水泥墩子的碰撞事故闹得人心惶惶,这确实不算一个圆满的考察?在我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行程。恍惚间,有人坐在车上推开了车窗,朝着我挥了挥手,眼神中满是鼓励,那一瞬间的温暖,稍稍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定睛一看,确是秘书长常云超。西装革履,颇具知识分子的儒雅与秘书长的礼貌周到。
王瑞凤市长却没有着急上车,她身着一身干练的藏青色小西装,发丝整齐地盘起,神情严肃而庄重。在和李泰峰书记交流了几句后,就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朝阳,过来。”我立刻快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王市长。”
王瑞凤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我,一边往人少地地方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啊,马上就要走了,有些话必须再嘱咐你几句。组织上把你派到东洪县,可不是让你来当太平官、混日子的。你那套‘媳妇熬成婆’,想着按部就班、慢慢升迁的做法,在其他地方或许行得通,但在东原、在东洪县这个发展的关键时期,绝对不行!今天,庆合市长对东原的问题剖析得非常准确,既有思想观念上的滞后,也有实际行动上的拖沓。思想上的问题指的是泰峰同志,而行动上的问题,说的就是你啊!身为主持工作的副县长,那就是要把自己当成县长,做事不能总是瞻前顾后、扭扭捏捏,不要想着等当了县长,站稳脚跟后再有所作为,恰恰相反,只有你积极主动、大胆作为,才能赢得群众和组织的认可,才可能成为真正的县长。你看看这路上乱七八糟的水泥墩子,作为主管领导,你在搞啥呀?平时都在干什么?难道就没有进行有效的管理和规划吗?如果连这么两个小小的水泥墩子都处理不好,那你就别在这儿干了,抓紧时间跟我回市里!”
我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几句:“王市长,这个……”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
“不要这个那个的想着解释!”王瑞凤语气坚定而严厉,“组织上只看重工作结果,如何妥善处理这些石墩子,保障道路畅通和群众安全,是你当下必须完成的硬任务,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你是县长,不找你找谁?同志啊,想要在工作中树立权威,赢得尊重,就得靠实实在在地做事,而不是靠拉关系、走后门。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了,群众自然会信服你,你的权威也就水到渠成了,听明白了吗?”
王瑞凤这番话虽然严厉,却饱含着对我的期望,说得我心头一震。此时,汽车已经发动了一会儿,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瑞凤和我身上,大家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王市长上车。
王瑞凤却显得从容不迫,一副事情不办完我不走的态度,她微微侧过身,压低声音,神情凝重地说道:“你只要是在做事,就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眼光嘛,再者说了,泰峰同志的问题,已经有不少人多次向市委反映过,但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所以,朝阳,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一定要顶住压力,大胆谋发展。如果你都退缩了,不敢直面问题,那东洪县还有几个人能站出来担当?不要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名声,你现在就像一只小雏鸟,没什么‘羽毛’可失去的。放心大胆地开展工作,只要是为了东洪县的发展,为了群众的利益,遇到困难和阻力,需要市政府支持的时候,组织上一定会全力为你撑腰!”
说完这番话,王瑞凤才不紧不慢地朝着中巴车走去。临近上车时,李泰峰等一众县领导只是站在汽车门口,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和王瑞凤打了个招呼,那略显冷淡的态度,让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紧张气氛。
就在这时,曹伟兵笑嘻嘻地凑到我身旁,调侃道:“朝阳县长,年轻就是好啊,魅力十足,啊,你看,这女干部都围着你转呢!”
我赶忙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哎,别乱说话!前面那位是东投集团的胡晓云副总经理,后面这位可是王市长,身份都不一般,别瞎开玩笑!”
曹伟兵却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说道:“我能不认识?都熟悉得很嘛!胡晓云嘛,毕百万家的小媳妇。后面这位王市长我更熟了,当初就是她一脚就把董县长的桌子给掀了,那气势,可把大家都镇住了!你没瞧见,刚才泰峰书记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哆嗦呢!”
我听后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当时你也在现场?”
“我在啊!”曹伟兵一拍大腿,“不过我反应快,跑得也快,王市长那会不认识我。老董那人,还真是个硬汉子,到最后被免职了,愣是没说出和他一起打牌的人是谁。”
我好奇地追问:“你们玩的什么牌,这么上瘾,连工作都不顾了?”
“跑得快嘛!”曹伟兵兴致勃勃地回答。
“跑得快?”我看着曹伟兵道:“你跑的是他妈真快啊!”
两声清脆的鸣笛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中巴车缓缓启动。我和泰峰书记等一众县领导站在路边,朝着两辆渐行渐远的中巴汽车挥手告别。看着车子消失在公路的尽头,李泰峰原本就严肃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随后,一众县领导纷纷围拢到他身旁。
刘超英身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又直接联系着县交运公司,此刻脸上写满了紧张与不安。他咽了咽口水,主动站出来,声音略带颤抖地讲道:“泰峰书记,这次事件责任在我呀!都怪我平时对交运公司的安全驾驶工作抓得不牢、监管不到位,才酿成了这样的事故,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李泰峰背着手,在原地缓缓踱步,丝丝银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他的目光略显忧郁,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他摆了摆手,语气低沉地说道:“现在不是忙着追究责任的时候,再者说了,平时也不是你具体地抓驾驶安全工作,这个问题怪不到你的头上啊!”
刘超英连忙挺直身子,态度坚决地继续表态:“书记,您放心!我马上通知交运公司,把这个驾驶员解雇了,还要给予他最为严厉的处罚,以儆效尤,绝不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李泰峰走到被撞的中巴车旁,仔细查看了一番受损情况,又看了看那两个惹事的水泥墩子,缓缓抬起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知道师傅也不是故意的,无心之失罢了。同志们,大家不要把一次意外事故过度联想,非得编出什么复杂的故事来。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没必要大动干戈,更别揪着不放了。让当事人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吸取教训就行。”
曹伟兵一听可不乐意了,他摸了摸鼻子上的血迹,情绪激动地说道:“我鼻子都被撞出血了!人大的老焦主任马上就要领退休工资了,这次差点就把他送到马克思那儿去了!就写一份检查,这哪行?根本不足以起到警示教育的效果!我觉得超英县长说得对,就应该直接把那个驾驶员解雇,马上开除,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嘛!”
李泰峰依旧不紧不慢,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谁还能不犯点错?不要把小小的失误无限放大。咱们县委领导,要展现出应有的胸怀和包容,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到李泰峰这番宽容的话语,我心中对他的为人不禁颇为认可。确实,驾驶员虽然在开车时分心有过错,但如果没有这突兀的水泥墩子,也许这场事故根本就不会发生。想到这儿,我上前一步说道:“泰峰书记,刚刚庆合市长在考察时,就明确指出过这个水泥墩子的问题。从这次事故来看,这两个水泥墩子无疑是间接导致事故发生的重要原因。我建议咱们县里面立即对全县的水泥墩子进行全面排查,只要发现有类似影响交通和安全的,该拆就拆,不能再拖了!”
李泰峰背着手,没有马上回应我的提议。他伸出一只脚,用力在平整的路面上踩了踩,似乎在感受路面的坚实程度。随后,他缓缓环顾整个高标准公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忧国忧民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条公路保养得确实非常好,路面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坑道和鼓包,在阳光下闪烁着黝黑的光泽,一看就是精心养护的成果。
看着眼前的公路,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从临平县到东洪县的那条老路。来报到的时候,那条路坑坑洼洼,车辙颇深,货车行驶在上面晃晃悠悠,速度慢得像蜗牛,小客车也得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大坑小洼,生怕刮到底盘。每次坐车经过,都提心吊胆,既担心行车安全,又被颠簸得腰酸背痛。
过了好一会儿,李泰峰才开口问道:“朝阳同志,你真的认为这水泥墩子该拆掉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是啊,泰峰书记。群众对道路畅通有着迫切的需求,市领导也有明确的要求,我们作为人民的公仆,理应有着为民办事的追求,拆除这些阻碍交通、威胁安全的水泥墩子,刻不容缓!”
李泰峰微微眯起眼睛,缓缓说道:“好啊,需求、要求和追求,这三个词倒是充分体现了朝阳县长想要拆除水泥墩子的急切心情。不过,在我看来,这个水泥墩子暂时还不能拆。”
听到这个答复,我内心瞬间充满了诧异和不解,暗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市领导也有指示,这水泥墩子咋就不能拆呢?
李泰峰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解释道:“朝阳同志,你没有参与修建这两条高标准的环城路,可能不太了解其中的艰辛啊。为了修好这条路,全县上下全体动员,群众们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我们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才争取到了资金和支持,好不容易把路修好。说句实在话,我曾经带着吕连群同志和交通局的王进发同志去多个地方考察过公路养护工作,发现很多地方的公路通车两三年,就开始出现坑槽,一下雨更是鼓包不断,路况惨不忍睹。再看看咱们东洪县的这条路,到现在还完好如初,使用年限大大增加,这都是我们精心保护的成果啊!”
我连忙说道:“泰峰书记,可这路修好了却不让车走,长期闲置,肯定会完好如初啊!总不能把公路当成贡品摆在这里看。而且,每年因为这些水泥墩子,发生了那么多交通事故,已经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了,必须得拆!”
李泰峰面色严肃,语气坚定地说:“改革和发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们得衡量一下,这个代价是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东洪县的经济基础本就薄弱,这两条公路可以说是我们的家底。如果为了满足过境车辆的通行需求,放开限制,让大量车辆随意通行,用不了多久,公路就会被压坏,到时候我们又要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去维修,这对东洪县来说,我们承担不起,这不符合我们的发展逻辑。所以,水泥墩子坚决不能动!”
我已经不愿再轻易妥协,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泰峰书记,不拆绝对不行!这次事故已经引起了市领导的关注,不拆除水泥墩子,我们没办法向市里面交代!”
李泰峰眉头一皱,严肃地说道:“朝阳同志,你是东洪县人民政府的县长,将来也要有东洪县人大来任命,你的眼光不能只往上看,还要往下看一看东洪县的人民群众嘛,要从全县长远发展的角度考虑问题!”
我据理力争:“泰峰书记,群众也渴望能走这条平坦的公路,他们对这条路同样有着强烈的需求。我们不能为了保住一个养护先进单位的牌子、几张奖状,就把公路封锁起来,不让大家使用,这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李泰峰面色不悦,提高了音量:“朝阳同志,你说话要注意言辞!什么是笑话?谁是笑话?历史会对我们的工作做出公正的检验。那些两三年就破损不堪的公路,难道就是工作成效显着吗?显然不是!”
我继续说道:“泰峰书记,如果一条公路连两三年都撑不住,那确实说明存在问题。可平安县的公路通车都三四年了,作为东原交通主动脉,虽然有一些小坑槽,但经过及时养护修补,依然能够正常使用,这说明只要养护得当,公路是可以长期发挥作用的。”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刘超英似乎察觉到了紧张的氛围,赶忙站出来打圆场:“书记、县长,我提一个折中方案,两位领导考虑一下。咱们可以先把这两个引发事故的水泥墩子拆掉,然后在这个位置设立一个检查站或者执勤点,安排专人值守嘛。对那些看起来明显超载的车辆进行严格处罚,禁止它们通行;让没有超载的车辆可以正常走咱们的高标准公路,这样既能满足部分群众的通行需求,又能保护公路,大家看怎么样?”
李泰峰听后,沉思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道:“市委、市政府有时候管得太细、抓得太小,连一条路上的水泥墩子都要过问。东洪县肯定要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开展工作,但现在市委、市政府有了明确指示,不落实也不行。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办,原则同意撤掉这两个水泥墩子,后续由交通局派人在这里负责值守和管理。”
刘超英连忙满脸堆笑地说道:“泰峰书记,请您放心!我们交通局一定严格落实好市委、市政府的指示,不辜负县委、县政府的信任和支持,切实满足群众通行高标准公路的需求,把工作做到位!”
李泰峰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毕竟这是市政府主要领导确定要拆解的水泥墩子,如果一个都不拆,确实难以向上级和群众交代。在大家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李泰峰做出了系列指示:“朝阳同志,你把这次会议讨论的精神好好总结一下,下次常委会上要专门进行研究。另外,这次调研的相关精神也要及时传达下去,让各部门都了解市长指出的工作方向和要求。”
我心里暗道:“总不能在争下去了,张叔说过,斗争要讲究有理有利有节,显然,泰峰书记这时候站在群众利益上,也很有理,县里多数的干部都站在泰峰书记那边,在争下去,反倒是争论不过了。
此时,中巴车的师傅从工具箱里拿出了扳手、螺丝刀等一堆工具,蹲在车头前,开始仔细地对车辆进行维修。开车的师傅会修车,这在业内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大多数司机都是从学习修车开始,逐步掌握驾驶技术的,对于一些简单的机械故障,他们通常都能自行处理。
一众领导在马路上闲着无事,纷纷围拢到修车师傅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修理车辆。曹伟兵刚才还对着司机怒气冲冲,满心不满,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埋藏在男人内心深处对机械的喜爱瞬间被激发出来。他蹲在司机师傅旁边,主动递工具、帮忙打灯,忙得不亦乐乎。
刘超英站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修得好不好?要是修不好就算了,交运公司马上派其他车过来。”
师傅头也不抬,专注地摆弄着零件,说道:“派车过来,我们还是得修。我看发动机没啥大问题,再检查检查前面的机器,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故障,如果能打着火,咱们就能走。”
师傅收拾的差不多了,曹伟兵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枝干,用力朝着车厢里破碎的玻璃捣去。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碎玻璃如雨点般散落一地,原本破损模糊的车窗变得通透起来。司机师傅很快重新回到驾驶位,经过一番调试和维修,原本趴窝的中巴汽车竟然“腾腾腾”地冒起了黑烟,紧接着,发动机成功启动,发出了熟悉的轰鸣声。
师傅满脸兴奋,大声说道:“各位领导,咱们的车修好了,大家可以上车了!”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交织中,中巴车引擎再度发出轰鸣,缓缓启动。车身震颤着碾过路面,仿佛还带着事故留下的余悸。车上鸦雀无声,无人打破这压抑的沉默,更没有一句对司机师傅修车技术的赞扬。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大家心里都像明镜似的——这次市领导考察,东洪县颜面尽失,那些平日里粉饰太平的工作表象被彻底戳破,暴露出诸多潜藏的问题,原来一切并非表面那般顺利。
从车辆被撞的瞬间到重新修好,时间已悄然流逝两个多小时。返程路上,这辆饱经创伤的中巴车摇摇晃晃,活像个蹒跚的醉汉。司机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这辆脆弱的车子就会再次出现故障。汽车如同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喘着粗气,使出浑身解数向前挪动,速度慢得惊人,与路边悠然骑行的自行车几乎并肩而行。
不少群众被汽车的声响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或许在这些淳朴的村民眼中,汽车仍是稀罕物件,平日里难得一坐。但此刻,大家的目光更多地聚焦在这辆撞得面目全非、没了前风挡玻璃的中巴车上,窃窃私语间,指指点点的动作让车上的众人如芒在背,原本的领导威严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每个人都显得狼狈而尴尬。
夕阳渐渐西沉,如同一轮燃烧殆尽的火球,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向大地。倒春寒的寒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黄昏时分的暖意。远处的村庄上空,袅袅炊烟徐徐升起,宛如一条条轻柔的丝带,在暮色中飘荡,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田园画卷。
在小腿般高的冬小麦田里,戴着草帽的群众仍在辛勤劳作,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听到汽车的轰鸣声,这些朴实的群众纷纷直起腰,带着好奇的目光望过来,眼神中透着对外面世界的些许向往。放学归家的学生们蹦蹦跳跳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晚霞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欢声笑语回荡在田野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人大主任老焦已经苏醒过来,看到他精神状态尚可,听医生说并无大碍,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他依旧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望着病房里昏迷的彭凯歌,我不禁回想起事故发生的瞬间。作为一名司机,在危险来临的刹那,出于本能会条件反射般地打方向盘,试图避开直接碰撞,而副驾驶位置便成了最危险的“死亡地带”。彭凯歌恰恰处于撞击点,车辆变形产生的巨大挤压,再加上头部与前挡风玻璃的猛烈撞击,双重冲击之下,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经过慎重考虑,县里和家属商量了之后,很快决定为彭主任办理转院,希望能借助省里的医疗资源,让他早日苏醒过来。
结束了医院之行,回到办公室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我与晓阳相隔两地,路途遥远,现实的距离让我们无法天天相见。经过商量,我们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周三和周六我回平安县,这周一和周四,晓阳到临平县来。然而,今天这个本该相聚的日子,因为平安县晚上要召开招商总结工作会,有重要工作亟待研究,晓阳不得不留在平安,我们的见面也随之泡汤。
处理完手头一些紧要事务,今晚没有接待任务,难得有片刻的清闲,我叫来杨伯君,一同梳理张庆合市长此次调研的讲话精神,准备形成一份详实的传达提纲。我们专注地忙碌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完成这一切,抬头看表,已经是晚上9点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我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抿了一口,心中关于水泥墩子的疑惑又冒了出来,忍不住向杨伯君问道:“伯君,你是东洪县本地人,你跟我说说,县里汽车修理厂你了不了解?”
杨伯君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略作思考就回答道:“东关和西关各有两家呢,北关也有一家,比较大,咱们县里的公车,一般都会在北关修。”
“那生意怎么样?”我追问道。
“生意一般般吧。朝阳县长,您也知道,咱们东洪县汽车不多,没多少车,生意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而且现在学开车都得先学修车,大家都跟着师傅学个两三年才敢摸方向盘,所以修理厂的活儿也不算多。”杨伯君解释道。
听了他的话,我喝了几口茶,陷入沉思。李泰峰书记坚持不撤除水泥墩子,真的如他所说,仅仅是为了保护公路吗?可公路哪有这般脆弱,需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守护?难道这背后真的存在某种利益关联,甚至与汽车修理厂有关?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我就立刻否定了。泰峰书记说过,这条路是全县群众齐心协力、省吃俭用修起来的,承载着大家的心血和期望,而且高标准公路由市交通局组织验收,若存在质量问题,根本不可能通过验收,豆腐渣工程和修理厂的猜测似乎都站不住脚。
就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夜色深沉,窗外漆黑一片,只能偶尔听到花园里小虫的低鸣。我正准备开口询问是谁,办公室的门缓缓推开,齐晓婷探着脑袋走了进来。
齐晓婷进门之后,直接拍了一下杨伯君的肩膀,笑着说道:“眼里要有活,你们看到,朝阳县长的水杯都见底了。”
我心里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待齐晓婷倒了茶水之后,我就说道:“晓婷,今天市里领导同意我们可以建设电厂,明天咱们去趟临平县,找香梅书记和云飞县长争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