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将降生在妖界之外,不知又会有何种境遇。他若遗落妖界之外,自该有人去迎他归来。只是等待,不是我的作风。”
妖域初代妖王离开妖界前,也曾跟自己的两位前辈、老师兼好友交过底,“比起被动等待所谓机缘到来,不如在那之前尽自己所能去促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一味空等期盼,太过飘渺漫长。没有准数的事,总是让人难以心安。”
“妖界的神子该回到妖界来,妖界之外的世界里也该有妖族的一席之地。总不能奢望神子一肩扛起妖界复兴的所有重责,我等才是妖族现今一脉的王者。祂有祂的责任,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话说到此,鸮羽和狰也知道,不论他们再说什么,也无法阻止他的离去。
只是当年一别,再见已是阴阳相隔,虽是早有预料,面对时仍感凄惶。
秦钰从初代妖域妖王的记忆里,得知了妖域建立的始末与过程,也从久远的血脉传承里习得了龙族修行之法,在闭关中将其与原本修行的人类修士的功法融合修正,弥补着自身原本功法的不足。
日月流转,春秋交替。
在外界必将引来灭生天劫的化神期,在妖界安然度过,秦钰自封数道经脉,封印大半血脉本源之力,将最终的境界稳在了化神巅峰之境。
妖界封印已破,但到底是有别于外界的独立空间,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天道影响,却也有自己的规则。
秦钰从元婴期平稳过渡到化神期,却在力量逼近那道天地界限时,收到了不知来自何处的警告。
境界堪堪稳定在化神巅峰,秦钰盘踞在龙隐之地深处,感受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却是没在稳定境界后就出关。
比他更早闭关的拂晓还没有醒。
剑身静静沉浮于他的丹田之中,吸纳着他的灵力,还以能安定他神魂的新绿。
只是那有着安神效果的力量,在久久等不到那人醒来后,渐渐催发了心中的焦躁不安。
秦钰盘踞在龙隐之地一块空谷地里,清幽谷底,生机盎然,一边劝慰自己修行闭关几十几百年都是正常的,一边却克制不住地怀念起那人不停歇的絮叨。
引着周围生机入体,与自身力量一道裹缚盘绕在剑身之上,秦钰总在过于安静的空间里,一遍遍想起那人的音容笑貌。
拂晓意识尚未恢复的几百年里,他也曾在一剑峰上,独自感受着拂晓反馈给自己的力量,驱散那些从前还不自知的孤寂。
可是现在,同样的情况,拂晓给予他的力量反馈远胜从前,他却觉得不满足了,近乎贪婪地攫取着拂晓反馈给自己的力量,怀想往昔的相伴,试图让自己静心,却反而因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见不到熟悉的人,而越发觉得心下难安。
安静,原来是如此难捱。
明明他就在自己丹田之中,说是灵肉相融为一躯都不为过,可为什么还觉得不够?
纷杂的记忆与意识在秦钰心神不稳时流窜,在那些属于或不属于他的记忆里,遍览他经历或没经历过的许多事,明晰了系于己身的关键,却让秦钰没多少恍然大悟后的释然或不甘。
只是感觉本就寂静的谷底,似乎变得更加凄清了。
这世上,有寄望于他能打破天禁的,有觊觎他破天之能想将他据为己有的,也有憎恶这天道欲借他特殊的身份与能力毁灭这天地的,更有视他为祸患一心要铲除他的……
诸般种种,皆因他的存续与选择,牵涉且攸关这个世界中每一个族群的利益,无关他知不知晓,愿不愿意。
他们知道或不知道真相,主动或被动地算计布局,恩怨情仇的纠葛跨度可达万万年,天意与否已不重要,只有罗网万千,百般筹谋,是无处可避的真实。
所有人都在等他落网,入自己的盘算,只有那一个人频频抱怨着,对他各种嫌弃,却向他承诺,会为他兜底,说着怕麻烦的话,却每次都会助他解决他惹来的麻烦。
口是心非的很。
念起往昔的朝朝暮暮,暖意盈满胸膛,引动心口新生的鳞片。黝黑不见半点光泽的鳞片渐渐滚烫,像一块不会折出光线的火炭,烙印在心口,无可忽视的强烈存在感驱散孤寂凄冷。力量流转间,好似与那心所念及的人相连。
黎安愣愣地盯着秦钰心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护心龙鳞,感受着护心鳞滚烫却并不灼人的温度,熨帖地流经四肢百骸。
冥冥中似有所感,秦钰抬眼看向龙身盘踞的正中,那里空空如也,却让秦钰有一瞬与人对望的错觉。心口鳞片灼热更胜,心间更生莫名悸动,让他舍不得挪眼,睁着双目,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空无一如的虚空。
本是因为护心鳞异动,脱出拂晓剑身来探查秦钰情况的黎安,不是没想过会跟秦钰对上视线的可能,但秦钰这般直直锁定自己的目光,却在黎安意料之外。
试探着挪了挪位置,却见秦钰竖瞳跟随而动,黎安一时竟觉得秦钰是当真看见了自己,哪怕实际上此刻的他们算得上是在不同的时空维度上。
这似乎并非不可能。
秦钰的天赋能力就跟时间与空间有关,所以当初妖界祖神建立稳固妖界的封印时,才会选择他作为封印基石。
或许是自己拥有着本属于秦钰的护心鳞,或许是那布局多时的人在此时已有再控局的能力而有心告知,所以那些涌入秦钰意识本不该为自己所知的过往,也清晰地被黎安获知。
那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事实呈上,让黎安如确认自己心口的护心鳞确实属于秦钰那般,去亲眼见证那些真实,亲历那些黎安已经忘却的,两人曾经的朝朝暮暮。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黎安默默同秦钰对视良久,渐渐欺近,虚虚抬了手。
似有所感,秦钰低垂龙首,轻轻凑近。
掌心抚上粗糙龙角的那一刻,时空倏地一阵波动,黎安还没来得及反应,意识已被拉扯回秦钰丹田之中。
重回拂晓剑身之中,黎安叹了口气。
还不是时候吗?
空谷之中,秦钰怔愣地支着脑袋,有些呆愣地看着空处。
如果说原本他只是感觉那儿似乎有一个人,但在温凉柔软的触感自龙角上传来时,便足以让他肯定,方才有谁站在他身前,亲昵地抚上他的龙角。
可他并不排斥那个不知名之人的碰触,反而感觉熟悉与亲切,甚至满心欢喜地主动去迎了那人的手。
心间仍旧滚烫一片,心跳却是急乱不少,意识在反应过来后自发地追寻那突然出现又消失之人残存的气息钻回丹田,定神凝望着丹田中悬浮的剑身,秦钰忽地生出无可抑制的亲近之意。
本就围绕着拂晓盘旋的力量,受主人心意引动,更是亲亲密密地缠绕上剑身,一如成年那日不可自控地想离拂晓近些,再近一些……
些许模糊的片段自脑中划过,激得人气血一阵翻腾,往日看过却无感的情欲之书,在莫名的意念牵引下,竟是无声无息地置换了主角,惊得秦钰心神一瞬不稳,直接因心不静而被迫解除了内视的状态。
心口滚烫不减,甚至身躯似乎都燥热了起来,秦钰默念心经却收效甚微。
惊骇之下算了算时间,自他遁入妖界闭关以来,已是几载春秋消逝。
根据书中所载,龙族的情期虽然来势汹汹难以遏制,但并不会特别频繁,间隔在几十到几百年间不等。
但如果力量血脉上有巨大波动,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出现,也有可能提前。
秦钰回想着书中所载,料定自己当是因为护心鳞力量不稳,又受方才那人力量引诱,导致了情期提前。
只是……
为何他会被那人所引诱,那人跟拂晓又是什么关系,他又怎会想到……
秦钰了解过男女之情,也因要主持道侣结契大会而了解过双修之法,在找寻养魂方法之时也接触过合欢宗的一些特殊功法,但向来心如止水,自认端正。
便是刚刚迈入成年期时,情期第一次造访,他也不曾动过妄念,今日怎会……对拂晓动那般心思?
秦钰心有羞愧,却是一念起就遏制不住地一思再思,三思已是无地自容。
腾身钻进山间寒潭之中,秦钰借着潭水寒凉缓解了几分身上的燥热,却是无法阻止思绪的胡思乱想。
渐渐的,他自己都不确定了。
第一次情期造访时,他当真没对拂晓动过妄念吗?
那熟悉的面容,以熟悉又陌生的情态映在眼中,温凉的体温因自己而滚烫,呼在耳边胸膛的湿热吐息,总数落自己的那张嘴以熟悉的嗓音颤声软语,沙哑缠绵地诉说着他的不满与诉求,于喘息间相求……
秦钰渐渐整个龙都沉进了潭底,水面咕嘟吐着泡,让人一时难以分清那是他呼吸吹出的水泡,还是他身上过热的温度滚沸了水。
臊人的画面一幅幅浮现,明明该是自己妄念下的幻想,不知为何却觉得那般真实。
画面中的自己与他,与当下的他们并非全然相似,形貌不断变化着,甚至出现了许多超出他认知的东西,一眼便可看出非是当前世界该有的,可秦钰却无比肯定那两人是他与拂晓无疑。
疑惑虽有,却是难敌心中羞臊,情期身体的本能更是让他神智恍惚,隐约听见心底一个声音一遍遍告诉自己,那都是真实的,他们是相爱的恋人,有着最亲密的关系与行为,无论跨越多少时空,历经多少事,他们都将回到彼此身边。
绝对,不能再放他一人面对。
纷乱的思绪到了最后,褪去所有情欲,汇总为生命中绝不愿割舍的执念,不断在心中回想。
闪回的画面,千千万万幅。自己的苦苦寻找,他的一次次死亡,两人间的青涩心动、热恋缠绵、决裂误会……所有的所有,走马灯一样回放,最终定格在最不愿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一幕,反复回放。
山道之上,灵剑崩毁,剑灵消散。
……
“没什么事。情期之中情绪波动过大,引起的力量紊乱和情绪失衡,找个妖缓解下情期的躁动就好。”
妖界医官看着拿着妖王信物前来拜托自己诊治的,妖界众望所归的神子,将秦钰从头打量到脚,“我活的时间不长,没见过真龙,但也活得不短,见过不少有龙族血脉的妖。或许是因为本身情期不长间隔长,又不容易孕育后代,出于繁衍的本能,龙族及拥有龙族血脉的种族,情期一旦出现,基本都没法自控,跟繁殖期的禽兽无异。”
“龙族血脉越纯粹,就越难自控。所以他们一般会通过日常向伴侣索求安慰,以缓解本能里对繁衍的渴望,从而防止在情期中失控。”
医官看着秦钰,出口没有半点避讳,“龙族热衷于繁衍之事的传言以及坏口碑,虽有世人的添油加醋,却也跟他们的情期一旦失控就人畜不分多少有些关系。”
“硬熬过第一次情期的,你在我看诊的病例里不是第一个,但龙族病例里绝对是头一个。”
“你看诊过的龙族也就我一个。”
秦钰板着脸,不认他对龙族的评价,“还请先生莫要拿我打趣。若是欠缺什么药材,我可以想办法。”
如果不是身体本能的躁动一直压制不下去,他绝不会来找这庸医。
竟然说出让他找个妖缓解情期躁动,这种完全不负责任的话来。简直轻浮!
秦钰此刻相当烦躁,素来管控良好的情绪现在清晰地显露在脸上。
医官看着他那对自己嫌弃的谴责,半点没有面对妖界贵宾的敬重,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秦钰隐忍克制本能的情态,慢悠悠问他,“你说,你第一次情期是自己度过的?”
“不算独自度过。”
秦钰皱着眉纠正他,“他在门外。”
医官嗤了一声,看向秦钰的眼神有些促狭,“所以,你是自己隔着门,看着心仪之人的身影,手动解决的?”
“不是心仪之人。”
额上青筋跳了跳,秦钰咬牙反驳着,但不知为何,说这话时却是别开了眼,再转回眼来,眸中就带了几分戾气,“别想那么龌龊,我什么都没做。他在门外陪我说话,我清醒时就默念心经,或者画几张符,不清醒时就直接昏睡过去了,什么都没做。”
“……”
医官听愣了,左右把他一瞧,身板儿往后一仰,盯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最后一个问题。这次的幻想对象,可是之前陪你度过第一次情期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