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医官询问这么私密的问题,秦钰多少有些感觉被冒犯,尤其是他那明显拿自己当病例研究的眼神。
但拂晓快醒了,他能感觉得到,通过彼此间的灵魂联系。
同样的,拂晓也能从彼此间的灵魂联系,知晓他的喜怒哀乐,可他当下却心不静到将自身情绪从灵魂力量里剥离都做不到。
拂晓曾说,最讨厌自己带着强烈情绪的灵魂力量流经他的魂体,秦钰目前虽然极力克制,但却是难以遏制自身想要亲近拂晓的渴望。
情绪流泄,难以抽离。
秦钰忐忑不安地想,拂晓现在醒来,是不是感受到了自己情绪的剧烈波动,被自己吵到了。
一想到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有可能被拂晓察觉,秦钰就坐立难安,否则也不会来找医官帮自己诊治。
纵然觉得羞耻,秦钰在犹豫半晌后,还是抿着嘴,含混吐出句,“一直是他。”
话刚说完,秦钰就抿死了嘴,双眸微睁,瞳孔收缩,恨不能将刚刚那句话收回。
一直……
难道自己身体里其实还沉睡着除恶念意识外,自己所不知道的其他意识,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对拂晓有过多次的不轨企图?
似记忆回放的画面再次浮现,秦钰红了脸,偏头攥紧了膝上衣料,才克制着没有立刻起身就走,着急地补充,“我是说,这次情期开始之后,之前没有过这些想法。”
急促语速,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心虚,也不知道是要说服谁,想要说服谁。
医官笑了声,在秦钰羞恼地看过来时,递了个“我懂”的眼神过去,好心安慰,“这没什么。对自己喜欢的对象有欲望,是万物生灵繁衍的本能,也是情侣夫妻之间,有别于对待亲人朋友时爱护关切之心的特殊情感。”
说着,医官在秦钰开口反驳前,先一步反问,“你会对其他人有这种想法吗?”
“不会。”
秦钰答得干脆,反驳得却没那么肯定,“但情期时本能难扼,免不了会在情绪脆弱时向亲近之人寻求安心,与我最亲近的便是他,所以……”
秦钰试图以此说服自己,但话却是越往后说越没有声儿,最后更是闭了嘴,皱眉唾弃自己心思的不正。
他确实太过依赖拂晓,总会在情绪低落时去向拂晓要一个反馈,什么样的都好。拂晓少有不应他的时候,话不中听,却不乏安抚之意。
可他的心思却如此不堪,恬不知耻地想奢求更多……
不堪的心思随着自省浮上意图不轨的幕幕,惹红了内疚之人的眼,欲望与歉疚拉扯,逼得青筋浮凸,呼吸躁乱,秦钰的力量失了控。
“喂喂喂!就算你不满我将你当病例记载,但灭口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医官捏诀以结界护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房子,往后退了十几步,妖气护住周身,朝秦钰大喊,“别以为你是妖界神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在妖界治过的大妖不少,关系很广的!”
医官咋咋呼呼的吵嚷,搅乱了似响在耳畔的缠绵喑语,秦钰回过神来,收敛力量,却在抬眼看向医官时,带了几分被搅扰的不满怨愤。
吸气几次压下躁动心思,秦钰才恢复几分平常的有礼疏离,朝医官揖手道了声,“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正如先生所见,因为情期的困扰,我现在没法很好地控制力量,很容易失控酿成祸事。还请先生不计前嫌,为我压制情期。”
医官围着他打量一圈,再次感慨,“你真的跟记载很不一样。别说龙族,妖族里苦于情期的种族里,心上人跟自己在一起还能把持得住的,实在不多。尤其听说你跟对方,似乎还有灵魂上的联系,本就会克制不住地对对方产生亲近之感。”
说罢,医官顿了顿声,挤眉弄眼地将秦钰上下又瞧了一遍,“但看你的反应……你是木头没开窍?还是……”
秦钰瞧着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往下瞥,黑着脸换了坐姿,一甩袖搭在身前,挡了他探究的目光,咬着后槽牙冷声威胁,“管好你的眼睛!”
医官笑笑,倒了杯茶给他,“讳疾忌医可不行。”
刚端了茶的秦钰冷着脸将杯子磕在桌面,克制着才没让杯子碎在自己手里,近乎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没问题。”
“你没问题来看什么大夫?”
医官慢悠悠喝着茶,在秦钰打算摔杯子走人的时候,又轻飘飘开口,“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不是难解决的问题,你废话这么多?”
情绪难控的秦钰恼怒的当下,直接就嘲讽了回去,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医官,面色黑沉,收缩成线的竖瞳中噙着寒光,“先生虽然德高望重,但众所周知,龙族在情期的力量和脾气都不太能由心控制。”
这明摆着威胁的话,医官听了却也不怕,摆摆手示意他坐,“我那怎么能算废话?我在帮你理清,你的病因所在。你应该也清楚,相对于龙族来说,你的第二次情期来得太早了。”
听得这话,秦钰脸色才缓和几分,落座盯着医官的眼睛,“那先生可理清了?”
“差不多吧。”
医官琢磨了一句,也怕真将他惹恼了,赔了房子又赔命,紧跟着说了自己的判断,“这刚过完年,立春也不远了。万物复苏,气候适宜,正是繁衍生息的好时节,尤其是有冬眠习性的生物,更是会在求偶方面积极表现。”
“龙族虽然没有冬眠之说,但你的血脉之力刚刚破封,冲击自身肉体经脉,引动自身气血动荡难静,类似于冬眠初醒后精力旺盛难歇。你在第一次情期本就没能正常纾解自身欲望,气血激荡下,更易被引动繁衍本能。受本能驱使,自然多关注自己在意的求偶对象。”
医官说话直白,臊得秦钰耳朵发烫,冷着脸想要反驳,却被医官之后一句话堵得没话说,“你先前说,因为对方没醒而难以心安地持续关注,很可能就是因为过于旺盛的精力得不到缓解,有心向对方表现,却得不到对方的明确反馈,所以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说完自己的判断,医官又问,“你是否会有特别想亲近对方的想法?只是感受到对方的力量和气息还不够,还渴求与对方肢体接触。不是像向朋友寻求安慰时讨要的拥抱和言语宽慰,而是更进一步的亲吻、抚慰……”
顺着医官的话被勾动刚压制下去的妄念,秦钰恼羞成怒地给医官下了禁言咒,按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冷静了许久,才抹了把脸,抬起头来,神色很不自然地解了医官的禁言咒,将头扭到一边,“直说怎么治。”
这反应,医官都不用再问,就知道自己猜的全中。
“没的治,这又不是病。”
医官看着秦钰猛地转过头来,一副要兴师问罪的表情,淡定得很,“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会对对方有这方面的想法,且是持续不断,无可抑制,而非突发奇想,短暂而逝的。这说明你至少在身体层面,是喜欢并渴求对方的。”
“至于是心理层面,肉欲还是真心……”
医官觑了秦钰一眼,有心点他,“爱与喜欢是很微妙且复杂的情感,不像开心与难过能比较明确地定义,常与其他情感混杂,会混淆也是常事。但作为能单列出来的被定义的一种情感,爱与喜欢也有它有别于其他情感的特征。”
“最为明显的,莫过于在对方的目光与心思落在自己身上时会觉得欣喜,当对方关注别人时会觉得失落不甘心,并想竭尽手段去抢夺对方的关注,却在对方可能受到伤害时收手。”
刚开始似乎还是正常的情感引导,到了后面,医官的话就有些不对味儿了,“不断试探对方对自己的容忍度,一点点将两人的关系拉近,在对方察觉到不对时适当收敛,再在对方松懈时得寸进尺,直到将对方的注意力全部占为己有,才会觉得有几分心安。”
“等得到对方全部的注意力后,又会渐渐不满足于精神层面的关注,于是开始制造身体接触的机会。一开始正常朋友之间拍拍肩膀,理理衣服什么的,然后跟对方越凑越近,勾肩搭背,挨挨碰碰,再后来搂个腰,不经意地嘴唇碰过脸颊、脖颈……”
秦钰再次黑着脸给医官下了禁言咒,却是有几分底气不足。
除了后面那些乱七八糟,明显在出馊主意打算看戏的指点,秦钰心虚地发现自己对拂晓的心思,与医官所说并无多少差别,尤其是在拂晓有了实体后,在剑脱手后,总会有几分失落。
再后来,拂晓幻化人形,姣好的形貌总是惹人注目的,自己便格外在意那些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在意他多看了谁几眼,若是再跟谁多说几句,心里就更是不舒服。
原本秦钰不懂缘由,也不敢被他发觉,只是沉默着将这些情绪小心收拢压下,等他意识到冷落了自己时回头来哄。
只一句关怀示好,便足以抹消所有的坏心情,只耿耿于怀他对别人的关注,不动声色地诱导他给予自己更多,比过他之前对对人投以的关注后,方才有几分满意,却还要暗暗敲打暗示,不希望他将注意力分给别人。
医官见秦钰面色不断变化,一会儿恍然,一会儿疑惑,时而懊恼羞惭,时而含春痴笑,悄悄解了秦钰给自己下的禁言咒,啧啧着摇头。
听到声响,秦钰回过神来,终于是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只是这会儿却又做不到像先前那般对医官冷言威逼,面色变换一阵,敛神恭敬开口,“还请先生示下,情期躁动可有克制之法。若先生能助我,我愿当先生研究药理的助手。”
拂晓醒来就在这几日,不论自己对拂晓的妄念是出于心,还是出于欲,但如果被他知晓了……
秦钰不敢想后果,只一味不愿他知晓。
“你不是已经找到克制之法了?”
医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欲生发于性,生而所具。明理修心,识礼正己。以心御性,而遏制先天情欲于后天的礼与理中,方得逍遥洒脱,不受情欲事理所束。看似受制于俗礼天理,敛心规行,不得自由,实则正己强身,悖天性而有能践行自己的道理常俗,运天道为己所规则。”
“妖脱禽兽之身,入人世苦,尝人情道义,便为堪破。你有一位好的引路人,但路该怎么走,还是在你。”
话点到为止,像只是不经意间的慨叹,医官话一转,回到秦钰眼下着急想解决的事,“你没发现吗?你方才深思之时,无意间流露的在意。”
“在意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在意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在意对方的感受,在意这份心意能不能得到回应,在意从前朝朝暮暮的情谊,在意未来彼此的关系……越是在意,越不敢轻率对待。越是不敢轻率,越会小心约束自己的行为。”
说话间,医官屈指朝秦钰打出一道妖气,速度之快,眨眼之间已到近前。
秦钰正在若有所思的情况下,心思有所分散,察觉到妖气临身,本能地以灵力抵挡,却倏地明白过来医官话里的意思。
这种突来的攻击,最是能在应对间反映出一个人当下的状态。
以他之前深陷情期困扰中的暴躁状态,一个念头的偏差,力量都可能失控,面对这种突来攻击,能恰如其分地控制好力度,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在刚刚的防卫下,秦钰明显感觉自己对力量的掌控,比以前更为精准顺心了。
修行先修心。
秦钰蓦然又想起秦阳昇这句教导,霎时有了更深刻的体悟。
医官见他明白了,眸中浮现欣慰笑意,却在以目光描摹秦钰眉眼时,在眼底掠过些许怀念。
那仿佛透过自己看谁的神情,很是微妙且不易察觉,却没有逃过秦钰的眼睛。
他很熟悉那样的神情,潜意识里,似乎有很多次,某个人以那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医官的容貌在眼前渐渐模糊,同样的神情,却在脑海中以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呈现,雾蒙蒙的,并不真切,也并不是那么十分的相像,浮动变幻着,秦钰却笃定,它们属于同一个人。
他心心念念,难以割舍的一人。
可在他所有的记忆里,到目前为止,不曾在那人脸上看过那样的神情。
先前因情欲而被忽视的疑惑再次被勾起,秦钰却是没敢往深了想,急急掐断那会引起旖旎情思的念头,匆匆跟医官道别后就回了先前栖身的空谷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