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笑脸上的笑容有一部分阵亡,另一部分也受伤不轻,但仍勉力在前线支撑。
他很坚强。
“姑娘……真爱说笑。”
戚红药道:“瞧我,这爱说实话的恶习,总不易改。”
闻笑的脸色,白得十分均匀。
一般人,就算皮白,可眼眶、鼻翼附近的肌肤,多少还会有点明暗对比,他不一样,他白得跟安徽宣纸一般均匀。
他看起来,比戚红药还紧张些,更频繁的扫视唯二的两个洞口,见戚红药似乎不准备挪地方,忍不住催促:“既然你也同意,咱们这就离开。”
戚红药微笑道:“你跟我一起逃亡,晓得后果么?”
闻笑挺了挺腰杆,那天生的文人气质,使他看来有股别样于武士的正气凛然:“我认为,坠入失名废寺的人数,已十分庞大,且都是各家门户的后起之秀。师门的长辈,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咱们脱困只在早晚而已。”
戚红药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闻笑眼睛一亮:“那戚姑娘是同意了?”
戚红药道:“同意。不过,我有个问题。”
闻笑喜动眉梢,道:“请讲。”
戚红药道:“你跟金雀花、金刚坚,熟悉么?”
闻笑脸上表情纹丝不动,道:“见过,但不熟。”
戚红药哦了一声,还是不动地方,闻笑盯住她,道:“再不走,蓝晓星一到,就来不及了!”
戚红药好像个树懒成精,慢吞吞地往前躬身,小臂在膝头一撑,将要站起,顿了一顿,又坐回去,道:“我觉得,咱俩加一起,未必打不过他。”
闻笑眼珠随着她动,瞪得有点臌胀,道:“可是,可是他还有帮手!”
戚红药一伸手,扣住他的小臂,道:“没事,咱俩情比金坚,无坚不摧,不用怕他们。”
闻笑瞪眼瞧着她,静一瞬,道:“戚姑娘,我只是个男人,不是个疯子,我虽对你很有好感,可犯不上陪你一道死。”
戚红药心想,这句倒很像人能说的话。
但依旧不是实话。
她凝住闻笑,突然道:“你知道么,你不是第一对我有好感的男人。”
她也不管闻笑的神情看来有多么奇怪,就接着道:“金雀花,金刚坚两个人——诶,你知道他俩是怎么死的么?”
闻笑看起来并不很想知道。
戚红药不管那些,道:“争宠。”她愁眉不展,叹一口气:“我没想到,他俩对我一见钟情,可是,世间只有一个我!更没想到的事,他们竟然因此反目成仇,金刚坚打碎了金雀花的骨骼,他自己,也死在金雀花手下。”
“我晓得我魅力很大。可是,你们也太饥渴了。”
闻笑面无表情,目光似乎有些呆滞。
她凑近过去,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你说,对一个女孩儿示好,就能让她放下戒心,这谣言是怎么兴起的?”
她说完这句,一抬手,似乎想去拍拍他的脸蛋。
很暧昧的一个动作。
要是有她的熟人在场,对这一幕,一定很不忍心看。
——一个这样俊秀的年轻人,眼看要脑浆迸裂,多么残忍。
她有些时候,下手之狠,很不像个姑娘。
也不像人。
一个人若要杀人,只要不是天生的杀手,就算准备再充分,行动间,也难免会露出一点细微的异样——也许是动作间的一丝迟疑,也许是瞳孔的细微变化,也或者,只是这一口气比上一口气多吐了一点。
孙若梅为了给她磨去这一点不同,曾用六只“鬼尼”作为陪练——“鬼尼”是猫妖化形之前的状态,半兽半妖,灵智半启。
这是它身上原始的兽性最为敏感、也最为强大的阶段。
“杀气”于它而言,就像太阳般醒目,哪怕瞎了,也能感受到阳光沐浴于肌肤的温度。
它能通过一个人的瞳孔变化,汗液气味,呼吸韵律、脉搏跳动——几乎任何风吹草动,来觉察恶意,然后进入戒备状态。
在它的字典里(假设它们识字),戒备就是进攻,先下手为强。
打九岁开始,直到十二那年,戚红药才终于能做到,完全不惊动一只鬼尼而出手将其格杀。
闻笑的感觉再怎么敏锐,也不可能比得上那种妖物。
所以,他完全没料到戚红药会出手。
可是这一击落空了。
他既然料不到,也就躲不开,那这一下,又怎么会击空?
只因为,在电光火石的一刻,他被人推倒。
——好奇怪,他面前是戚红药,怎么会有一手推来?
因为他的腹部突然破开,一双银白色的“手”,倏地探出,一臂反折,按肩头推他倒地,一臂笋节般延长,袭向戚红药小腹。
谁能想得到,他肚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乾坤”!
这一击之出其不意,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躲得过。
戚红药也是震惊。她虽然已做好准备要迎接惊喜,但拿捏不住惊喜会从哪个方向袭来,幸好,人虽然很难适应意外,但却可以训练自己应对意外的心态。
她既没有跳起,也没有躺倒,只将身一侧,手臂在小腹前一拢,恰到好处,握住了那只“手”。
“你好。”
腰腹一较力,蹬地跃起,握住一拉,往后疾退,那银白色的手臂竟然就像蚕茧抽丝一般,凭她扯动,越拉越长,越来越细,没个尽头。
闻笑脸上有种冻结的惊骇,但一滴汗也没有。
仿佛他的毛孔受惊吓过度,还需要时间缓一缓,才能各就各位。
也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