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药攥着那只银白色的“手”,只觉触感软粘,低头一看,手掌手腕乃至手臂,已给她拉伸得严重变形——如果其中有骨头,现在一定是牙签儿般细的样子。
“闻笑”身体一挺,直直站起。
“直直”的意思是,全身关节,无一处打弯,就那么立了起来。
戚红药右手握着“手”,左臂朝下一劈,砍在那色泽模样都奇怪至极的手臂上,悄无声息,徒劳无功。
——她运足气力的一击,劈碎三尺厚的镔铁甲也并不费力,可落在这东西上,连个裂隙也没出现。
因为这玩儿意是软的。
柔一向能克刚。东西一软,就容易卸力,何况,它不仅软,而且很韧,很黏。
一下子,就粘住了她的手。
她突然发现,现在,就算她想撒手,对方也不干的。
“闻笑”面无表情瞧着她,并不着急。他只等着看她着急。
戚红药却也不急。她只说了句:“好,这是你自找的。”
“闻笑”听完这一句,忽然发现自己在飞。
——天旋地转那一种飞,身不由己那一种飞。
“虎”地一声,就是一圈。
“虎”了一共有三声,劲力蓄足,然后他就像块面团似的“啪”地一下拍在了墙上。
但她还没停下。
她把他从墙上撕下来,再次抡起,又是“虎”地一声,“啪叽”一下。
这么着又来有五六趟,“闻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刚才薄多了。
当她第七次要将他从墙上揭下时,忽然,掌心一空。
那银白的缠缠绵绵的“手”,终于舍得松开。
“不是说好了不会松开我的手?负心人,要吞针的。”她也有些喘,额角带汗,但眼睛很亮。
在状态全盛时,这点动作,于她而言连热身都算不上,可连番鏖战,不曾休息,纵是铁打的身躯,也难免要融去三分,何况,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失去天赋的普通人。
不仅没天赋,而且不会使道法。
那模样古怪,几乎成了“一张”的闻笑,在地上慢慢蠕动,慢慢地起立。
先伸出一双手,撑起上半身。
再伸出两条腿,试图支起下半身。
失败了。
于是,“啵”的一声,自体侧又伸出两条腿,作为辅助。
还有点颤抖。
一串怪响后,打腋下又伸出两条手臂。
八条腿一起,果然立得稳稳当当。
戚红药仅有的那只眼,瞪得很大。
她本来以为,这是那个伪装成莫七的蟒妖,没想到,竟然……
她低声喃道:“我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一场大会,怎么能少了妖物参与。”
可惜,她的注意力一直给蓝晓星牵着走,全忽视第三股势力。
要这么说,那伪装成莫七,到处吃人的蟒妖,怕也是跟他一伙。
“闻笑”的脸,还顶在似人非人的躯干上,斯斯文文叹了口气:“戚姑娘,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戚红药面无表情,扫视那几条布满黑色钢针般硬毛的长腿,道:“阁下怎么称呼,黑寡妇?”
“闻笑”斯文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身子一蛄蛹,站了起来。
——虽然,从蜘蛛的角度说,它本来也是站着,但现在,它却像人一样的站立。
两条腿站立的蜘蛛,也并不比八条腿的时候好看,似人而非人,以兽的身躯,做出人的动作,往往比纯粹的猛兽形态更使人惊悚。
幸好,那些条本不该长在人身上的零件,很快收缩回皮里。闻笑做这一切动作时,视线分毫也没离开她的脸。
他身上蓦地迸出一股妖气,拔地参天。他环着戚红药,像一条懒洋洋的鳄鱼,慢慢踱步。
戚红药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成为一头羚羊。
这种气势上的天然压迫,是她过去很少体验到的。
这意味着,“闻笑”可能比过去所见的任何妖物,血统都要更纯正。
“王族……”
没想到,她找来找去,千方百计,竟然在这么个时刻——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必要,也没有用处的时候,这玩儿意出现了。
除了感叹一句造化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过去她寻找王族,是听说它的妖丹可以解除自己诅咒。
现在,这解药对她而言,还不如永不出现。
“命运”如果是人,绝对是个变态。
但仔细想想,凭她现在这模样,要打败王族,概率不大。
——这颗诱人的果子,不但出现很不是时候,挂得也未免太高,贸然去摘,容易摔死。
闻笑这时候看起来,除了衣衫多几个大洞,覆了些灰尘,并无异样。
戚红药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化形的功夫很不错。可你既然不是闻笑,又该怎么称呼?”
闻笑笑道:“多谢夸奖,其实,这也是有窍门的,我变得像,只因为我不光盯了他很久,这张皮,也的确姓闻。”
他避开了关键问题。
戚红药慢慢点头,慢慢地道:“你做得确实不错,连跟他相熟的人,都没认出你来。”
闻笑叹了口气,道:“但你却看出来了。是什么叫你起疑,难道,你是他的熟人?”
戚红药道:“我非但跟他不熟,甚至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闻笑一怔:“那?”
戚红药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闻笑又愣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会儿,道:“就凭我从来没有想要杀你。”
戚红药只是微微冷笑。
“我真的没想过要杀你,我只不过,想要把你带出这里。”
戚红药笑道:“好,我信你。既然大家坦诚相待,你不妨说说,同伙在哪儿?”
“闻笑”又是一愣:“同伙?哦,”他恍然道:“难道你以为,那饭桶般到处吃人的蟒妖,是我的同党?”
看她的神情,分明就是这么个意思。
闻笑皱眉,额上忽有两块斑点似的东西出现,火光下,闪着玉石般的光泽。他那眉毛,给两对眼睛夹在中间,挤得七扭八拐:“你以为,本王会跟那些臭长虫合作?”
戚红药望定那两只新来的眼,摇摇头,笑道:“要我说,蜘蛛岂非是天底下最该跟蛇做朋友的。”
闻笑知道不该问,但管不住嘴:“为什么?”
戚红药道:“一个腿太多,一个没长腿。把你的小脚儿匀给它们四只,岂不是皆大欢喜?”
闻笑有半晌没说话,神情懊恼,脑门上的眼珠望向下面,似乎在瞪那张嘴。
嘴虽然只有一张,但偶尔还是会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