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
叶青釉有些忘了那个女人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
不过,左右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
那女人的心,同她的脸一样出挑。
只不过脸是美艳绝伦......
心是愚笨单纯。
红艳一直缠着她,追问为何她会受到蹉跎。
而她不耐,只说:
‘那人是个无所不作的恶人,你只说要不要去做就好。’
那个蠢女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忘了。
不过,是应了的。
毕竟,那时的叶青釉,除了一个压在头顶的越缜,已经差不多能够将想要的握在掌心里。
只要她愿意,总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权势落入她的掌心。
只要她愿意,总有前仆后继的人替她做事......
总有数不清的男男女女,环绕在她的身侧,甘愿为她献出命去。
是的。
数不清。
如此多,以至于多到绝对不该心软的地步。
可最后......
又为什么心软呢?
叶青釉的额角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好半晌,她才在丫鬟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中又挑挑拣拣想起来一件事——
【公验。
是那一份可以由奴籍转良籍的公验。
叶青釉原以为那个蠢女人是出身扬州,人尽可夫的瘦马。
可真到给甜头的时候,叶青釉才知道,那个女人,原来出身龙泉。
那女人黏在叶青釉的身侧,挽着她的手吐气如兰,说起了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
她说,她当年被辗转多手,其实很早就被卖了。
刚开始被卖的时候还很小,只能打打杂,在龙泉江边画舫里烧水端茶,后来才被到处转卖,一路颠沛流离,来了汴京金水河上。
叶青釉难得听到龙泉的往事,难得多了几分耐心,而那蠢女人却说,她最怀念的也是龙泉。
那时候虽然还小,每日也苦,手脚上不是水泡就是冻疮,但那时候总能看些听些热闹,也不会有人咸湿的盯着她.......
许是瞧出叶青釉的不耐,那蠢女人又说——
既然她与她都曾在龙泉,不知有没有来画舫喝过茶?
那画舫前总是很热闹,时不时便有乞讨哭求的人,有北地带着闺女来龙泉的妇人沿街卖女......
那一句话说出的那一瞬。
仅仅就只是那一瞬。
叶青釉的心,突兀的被拨动了一下。
漫长的岁月里,那段并不怎么美好,却无法归去的岁月,到底还是缠住了叶青釉。
她甚至清楚的记得红艳所说的那天是哪一天。
那是她刚刚‘重活’的第一日。
她牵着阿爹的手,匆匆走在龙泉热闹的江边,第一次见到了时间的繁华,第一次见到了妇人卖女,第一次......堪堪晓得畜生不如的二叔三叔要卖她做妾的事情。
而她,如今也在逼另一个人做妾。
甚至,还是给越缜做妾。
越缜是什么样的人,她会不知道吗?
虽然同床异梦多年,但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二人早早就互相摸透。
她会不知道这事儿若是不成,红艳性命难保吗?
她会不知道这事儿若是不成,红艳只怕家中能喘气的人都得被翻出来杀上一遍吗?
她会不知道这事儿若是不成........
越缜肯定会震怒吗?
她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只不过这些年的明争暗斗,她捏死了越缜绝对不舍得杀她而已。
既然不舍得杀她,杀别人而已,关她什么事情?
不关她的事情......
对吧?
对吧?
叶青釉有些恍惚,红艳却再一次捏住了她女扮男装时穿的阔摆袖口,她的脸还是那么明艳,只是今夜,多了一份迷醉。
她用一种包含希冀,腼腆,惹人怜爱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唤了一句令叶青釉至今匪夷所思的称呼来。
她唤:
“......夫君......你在想什么?”
这一声后,天旋地覆。
叶青釉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碎了所有周边能够碎掉的东西。
等冷静下来之后,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满地的狼藉,以及一个惊恐万分的美人。
叶青釉永远那样冷血无情,她说:
“就你这个蠢女人,也敢这样唤我?!”
“拿着银钱和公验快滚!”
“往后再出现在我眼前,我杀了你!”】
.......
叶青釉平了平呼吸,等回过神,才发现现实也如记忆中一般混乱。
妆奁抽匣倾倒,地上更是滚了数不清的首饰珠宝。
丫鬟婆子跪了满屋,蒋婆子跪在最前,头也压得最低。
叶青釉扯了已经梳好的鬓发,重新端坐于镜前:
“.......都下去吧,蒋氏留下,为我梳别的妆。”
一屋子丫鬟胆战心惊的退了出去,蒋氏接了梳子,站到叶青釉的身后,面容平静的缓慢梳发。
叶青釉坐了几息,仍然有些气息不平,冷声吩咐道:
“刚刚为我梳妆的那个丫鬟,也送走。”
“好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人与事,怎就突然那么巧,刚刚好就能到我跟前?”
蒋氏梳发的动作一顿,继而方才回话道:
“是。”
这份顺从没有换来叶青釉的顺意。
叶青釉原本起伏的胸口突然缓了下来,有些突兀的问道:
“你并不觉得此事是故意为之?”
蒋氏一愣,旋即回道:
“奴婢不知,不过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丫鬟惹怒了夫人,那肯定是那小丫鬟的错。”
耳边是不尽的阿谀,叶青釉对望镜中的自己,雍容华贵,貌美仍在,某一息后,终于逐渐轻快起来:
“对,我怎么会有错呢?”
“我不会有错的。”
“你将那丫鬟快快送走,再去一趟承礼的院子,去将承礼同窗送的狸奴带来,今日他若不给,便罚三戒尺,明日若还不给,便继续罚。”
“我不信他不吃不喝,还能守着一只狸奴过活?”
蒋氏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
“夫人.....?”
她梳发的动作有些凝滞,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犹豫,最后仍没有忍住:
“......夫人,越家本家及旁支中,再没有如小嗣子这般生的好看的了。”
叶青釉眼皮一跳,想看清镜中的蒋氏,却只瞧见了镜中几乎模糊成一团的身影。
她没法看清蒋氏的身影,更没有办法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所以——
她吃不准这句话是劝告,还是.......讥讽。
叶青釉静默了几息,突然又扯开了今日久盘不上的墨发,站起身直直推开了站在身后的蒋氏。
蒋氏下意识便附身扣地,将头死死的抵在地面之上。
叶青釉冷冷的瞧着地上:
“你不必拐弯抹角的提醒我不能对承礼动手,纵使我不会真的动手害他,我也有法子让他舍弃那只狸奴.......”
“为我更衣——
去承礼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