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骄阳再次腾起的时候,段纶拖着有些疲累的身躯,缓缓走进了工部衙门。
昨夜,他没有回府,而是和张楚一同于图纸前,足足到了丑时,才去了太医署的官廨休息。
自然,今日精神萎靡的厉害。
但,也正是如此,他心中对张楚,却更是钦佩了。
无他!
就因为他来衙门上差的时候,路过太医署厅堂,却发现,张楚竟还在堂中坐着,手中持笔,不断勾勒书写着什么。
神情专注,但遮不住的便是脸颊上深深的疲累之色。
如此,让段纶心中当即便是‘咯噔’一下。
不用想也知道,少卿张楚,一夜未眠,为了大唐医院图纸之谋划,废寝忘食!
段纶本还想要进去打声招呼,劝慰张楚赶紧去歇息,可,他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是心中也不敢打扰沉浸其中的张楚,便只能默默转身离去。
一路迷迷糊糊的走回了工部衙门。
不过,还不等他回到自己的公廨,就被戴胄唤了过去。
“戴公!”
见到工部正堂里的戴胄,段纶赶忙咬了下舌头,好让自己的精神振作些许,恭敬行礼。
戴胄已是没有了昨日的愤怒,不过脸上,却也不见多少笑意。
他见段纶到了,便挥挥手,示意他免礼,而后把手里的折子,递给了他。
“签上你的名字。”戴胄道。
段纶茫然,不明所以,便赶紧打开瞧了一眼,而后整个人的身子便是一震。
这折子,正是戴胄牵头,要整个工部官员署名,共同弹劾张楚的折子。
“戴公,这·······”段纶猛地合上,后背一阵冷汗直飙,整个人都不由惊呼了出来,同时,脑海中的些许迷糊,也在这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惊骇无比。
戴胄对他的反应也不意外。
“放心签署便是了。”
“昨日,老夫已是去了宫城面见陛下,陛下对此子所为,也甚是不满。”
“陛下乃处处标榜自己为明君圣君,这么多年,大唐也多是以休养生息为基调,张楚他如此奢靡浪费,大兴徭役,乃是赤裸裸的和陛下对抗。”
“不仅如此,百官若是知道了这事,定也哗然无比,到那时,此子将成为众矢之的,狼狈不堪。”
“如此,大唐医院的事,老夫将可一手遮之。”
“嘶·······”
“大唐医院之事,此子稚嫩,懂得什么?所言之话,令人发笑,哼!把他踢走,老夫才好大干一场!”
人都说上了年纪的人,脑子就有些转不动了,常常便会陷入牛角尖。
显然,大唐医院已是成为了戴胄这位三朝老臣的执念,已是到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存在,以至于昨日告了状还不成,今日刚刚到了衙门,便迫不及待的起草弹劾折子,想要把张楚彻底的剔除大唐医院之事以外。
段纶很是为难。
若是昨日自己没有和张楚促膝长谈,他定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将会直接在这个折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可是,那一番谈话,却是已让他对张楚之意,理解并且自己也被他深深的‘俘获’了。
但,若是自己拒绝了戴公,那么自己图谋已久的尚书之位,岂不是·······
为什么那么多皇帝到了年老的时候,便会疑心四起,各种闹出幺蛾子?比如汉武帝。
他们老了,他们不相信任何人,他们更不希望有任何人反对自己的意志。
戴胄虽然不是皇帝,可,他乃是一部之尚,简单对比下,其实和这些年老的皇帝都有一样的症状。
若是自己不同意,岂不是,自己的下场和刘据一样?
这尚书之位·······
段纶额头上都冒出来汗了。
戴胄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奇怪的望着眼前自己向来倚重,并且向来决断迅速,睿智坦然的侍郎,有些奇怪。
“孺子,念何?”戴胄道。
段纶猛地仰起头脑袋,冲着戴胄,苦笑一声,他张张嘴,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说无妨!”戴胄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道:“不过,若是劝我不要弹劾秦川伯的话,便不用多说了。”
“你也放心,此事,有什么后果老夫一人承担,让你们署名,主要是大唐医院此事,并不是老夫一人所为,而是工部上下诸公一同呕心沥血之杰作。”
“完全没有理由,让一个不懂任何工事之竖子在旁,指手画脚,颠三倒四!”
戴胄以为自己猜出了段纶心中所念何事。
可,这一次,他猜错了。
段纶深吸口气,终究,还是把手里的折子,重新放到了案桌之上。
虽说这尚书之位,自己垂涎已久,可,既昨日已和张少卿共同谋划,便已是一条船上的同行。
更何况,他隐隐的能感觉到,若是昨日张楚所言,真的能够实现,那么对大唐之工事提升,能担得起“突飞猛进”四个字的形容。
戴胄双眸猛地一凝,定定注视着他,不语。
段纶后退两步,深深冲戴胄行了一礼。
“戴公,昨日张少卿所言,并不是异想天开!”
“你们走后,下官和张少卿促膝长谈,关于大唐医院之设计,张少卿的意见确实是高屋建瓴,并且向天借······”
段纶想要劝一劝戴胄,可惜,这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砚台就已经飞了过来,直接打在了段纶的额头上。
鲜血,瞬间流下。
但段纶,一动不动,只是闭上了嘴,垂下了眸,躬身行礼。
同时,大堂中,已是响起了戴胄的咆哮声:“工贼!!!”
工贼,自就是工部之贼也。
简单来说,便是工部的叛徒。
这话,不可谓不重。
戴胄气咻咻的走了。
段纶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的对不对,但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张楚仍是伏案工作的画面,段纶的目光不由更是坚毅了些。
他转过了身。
堂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了不少同僚,都有意无意的不断朝厅堂中飘过来眼神。
“段侍郎,你这是·······”
“怎么激恼戴公了?”
有相熟的同僚走了过来。
段纶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公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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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就在不久后。
太医署门外,站着了三人,正是李世民,房玄龄和戴胄。
李世民望着太医署门前还竖着的那块鲜红醒目的牌子,沉默。
昨夜,城阳说罢便回去休息了。
自己和观音婢齐齐坐在案桌之后,一时竟都有些不知如何说些什么了。
当时他便决定,明日来太医署瞧一瞧。
看看工部和张小子之间究竟是什么误会。
可没想到,还没动身,这戴胄便又冲到了宫城,上来就说张楚蛊惑工部官员,竟想要结党营私!
巧了,当时房玄龄也在,正说着一些政事,听到这话,怎么还坐得住,李世民便带着他们两个,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