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在场每一个匈奴士兵的眼中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震撼。
他们跟随“八隼”已久,打心底里觉得这是除了大单于与“四雕”之外,谁也无法匹敌的勇士。
至于京城禁军则是第一次见到名震草原的“八隼”,而“白袍军”已在草原上惨遭“八隼”围杀数次——他们也一致认为这是八个无法以个人武力战胜的劲敌。
然而,这三名突入己方阵中的“八隼”竟然只在几个照面之下便先折一员,而另外两人也在傅将军与那不知名的独眼刀客的联手下节节败退。
每当那独眼刀客斩出一刀,傅将军便立马跟上一剑——这二人似有一种独特的默契,哪怕是不曾习武之人也感到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直呼赏心悦目。
同时,大快人心!
鲜血不停自肆隼与捌隼身上扬起——这二人此时的模样可谓狼狈万状,几乎每交手三招,身上必要新添一处刀剑之伤。
这些伤口或许不深,却深深伤到了他们的心,他们有一种预感——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壹隼的脸色已和他面上的铁铸面具一般铁青,那两只如隼锐利的瞳孔中正燃烧着一种无力的狂怒。
作为首个为大单于效力的“隼将”,他的武功与领军时日皆在其余七人之上——以他的经验判断,肆隼与捌隼至多还能撑三十合。
三十合后,这两人必有一个要死于那独眼刀客的刀下。
若想救他们,唯有“八隼”齐出——彼时说不得还能将那“白袍军”的统率与那独眼刀客一并杀了。
可是,壹隼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他放心不下大单于。
大单于的伤势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那一截插入右胸的断剑几乎就将这位草原雄主的一只脚送入鬼门关——大单于方才淡然拔剑,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此时早已在叁隼、伍隼、柒隼的保护下回到永安门外的军营抢救。
此时坐镇于魏武大道上的“八隼”,仅有壹隼与贰隼,剩下的肆隼与捌隼已在那对变幻莫测的刀剑下不能久持。
单凭壹隼与贰隼能不能救回肆隼与捌隼?
能——若是合四人之力围攻夏逸与傅潇,壹隼还是有自信不落下风。
只是,肆隼与捌隼此刻正是孤军深入,除了要对付傅潇与夏逸这对师兄弟的联手,还要时刻提防周围的大魏禁军——正是因为多了这些他们本来看不起的蝼蚁,壹隼与贰隼的营救也变得如飞蛾扑火般毫无意义。
讽刺的是正是因为壹隼下达的命令,肆捌二隼才会身陷此境,而陆隼更是因此惨死街头。
壹隼不是没想过召回“八隼”余人或者“十二枭”,可一想到贰隼方才说过刺伤大单于的是一名白衣如雪的中原剑客,与那剑客同行的黑衣女子与长发僧人也是罕见的高手。
——假如这三人去而复返、潜入我军后方,而大单于身边又无高手坐镇……
念及此处,壹隼已决定放弃肆捌二隼。
肆隼与捌隼浑身浴血,似乎也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死亡的降临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
为了避开那将近的刀剑之锋,他们不得不一退再退,直到他们的后背忽然撞上坚实的墙体。
魏武大道的确宽广,却也容不得他们无止尽地避退下去——他们终于退到了退无可退之处。
夏逸踮步而起,带着两道刀光残影,一刀化作三刀,看似攻向肆隼,其实却在这一刀中连藏了四式后招,只要傅潇能接住他其中一式后招,捌隼必在三招后死于他刀下。
只是,一种莫名的危机感骤然袭入他心头,令他的刀忽然慢了半分——因为他看到了一道裂缝。
这道裂缝来自肆捌二隼身后的墙面——这本是极小的一道裂缝,却在它出现的瞬间便开始如蛛网般迅速扩散!
墙面崩塌!
一个巨大的黑影撞穿围墙,仿佛蛮荒时期的巨兽般冲入战场!
夏逸平生所见之人中,无论是袁润方与海阔天,还是匈奴的那位大单于都已是鹤立鸡群的长人,皆是身长八尺的伟汉——可是跟这黑影相比,这三人却立时矮了一头不止。
这十足就是一个四方形的九尺巨汉,身形之宽广简直比血元戎还微胜一筹!
——也心?
只是一眼,夏逸便已认出这巨汉便是大单于潜入大魏时的随行家将也心——以此人的身形,想要认不出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此刻的也心已褪下那一身羊毛大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将全身包裹的乌黑重甲,只留眼、鼻、口三处未被头盔封闭。
夏逸猜测也心这身黑甲怕是不下一百二十斤重,且甲面遍布指甲盖长短的凸起钉刺,简直就是一件行走的武器——恐怕也只有也心这样的巨汉,才能够使用这样的武器。
也心一击撞塌围墙,其势却未曾停下半分,如蛮牛般继续冲锋,似要将夏逸撞个粉身碎骨!
夏逸脚下一晃,已如疾转的旋风般移至也心身畔,起手便是一招“夜星斩月”!
“铛!”
但闻一声震响,这“映月刀法”中威力最甚的一刀劈在也心的黑甲上,竟震的夏逸虎口一麻,几乎握不住刀,而手中的昊渊更是被反震而回,险些刺入傅潇面颊——反观那黑甲,却只是留下一道极浅的刀痕。
也心趁势一声暴吼,仿如雷暴,一记反手重拳已狠狠砸向夏逸面门!
夏逸注意到也心的双手也戴着一对乌黑的铁甲拳套,与他身上那套黑甲一般布满钉刺。
倘若被这一拳砸中,死相必然难看至极——不止脑瓜四碎,就连那些残片上也定然遍布钉孔。
夏逸当然不想被这一拳打中,所以也心便绝对打不中他。
以也心那过于魁梧的身躯,以及这身一百二十二斤的重甲来说,他的速度可谓快到了超越常识。
奈何“风旗同醉”也是超乎常识的身法——夏逸只是向外微移一寸,那仿佛雷啸一般的重拳已贴着他发畔而过。
傅潇真是看得又惊又喜——他如何认不出这是闲云居士那套独步天下的神妙身法?
——数载不见,狐祖宗竟已掌握了师父的绝学?
也心一拳未中,但拳风之刚猛却远超夏逸想象——拳风过时,他竟是脑中一声嗡响,没能第一次时间做出反击。
是以,也心立时打出第二拳!
这一拳自下而上,直奔夏逸下颚,倘若打实,必要让夏逸的整颗头颅飞到京城上空!
恰在此时,夏逸却是脚下一滑,如同失衡一般向前低滑而去,如变戏法般出现在也心身后,牢握昊渊的那只右手也改作反手抓握。
断水——第七式!
这一刀的声势远不如方才的“夜星斩月”来的猛烈,昊渊斩落在黑甲上时也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但也心魁伟的身躯却是猛地一震,仿佛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击。
“断水”七式不求刀势狠疾,而是重于内劲伤敌,用于对付也心这铁王八一般的对手实是最好的杀招。
不过,夏逸从未指望这一刀可以击败也心——由那反震的刀劲判断,也心确实已伤于这一刀下,却是伤的微不足道。
是以,夏逸一刀得利后,即刻收势退回傅潇身前。
“八隼”与也心的目标始终是傅潇,只要守住傅潇就等同于守住了整条魏武大道上的大魏军心。
也心那张国字脸隐于厚重的头盔下,唯有那双圆睁的怒目透过头盔的下角瞪着夏逸,似乎要喷出火来。
夏逸嘴角动了动,似在微笑,又似在挑衅。
也心登时气息更急,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即将爆发的小火山,缕缕白烟不断从那黑甲连接处的缝隙徐徐冒出。
夏逸从未见过此等古怪的功法,却不难从也心的状态看出他正在调集周身之力汇聚于丹田。
——下一次,彼必是石破天惊的一招。
夏逸身形微沉,横刀于胸前,已准备以“海潮刀法”的至刚之势硬扞这一招。
“够了。”
这忽然响起的两个字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清亮,即便在这纷乱的战场上,震天的厮杀声也无法压过这两个字的穿透力。
夏逸目光微移,缓缓看向也心身后。
一个极其高挑丰腴的女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夏逸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她是个女人,是因为她的胸脯十分高耸,她的髋也远比男人要宽。
这倒不是说这个女人其貌不扬,而是因为她生的剑眉星目、双唇颇厚,五官极具男子的英气。
肆隼、捌隼颤颤巍巍地立在女人两旁,竟显得十分恭敬,就连也心这座“小火山”听到女人的说话后,也乖乖放下拳头,顿时变成一座“沉睡的火山”。
据夏逸所知,草原上的匈奴甚是重男轻女,多视女子为繁衍后代的工具,子承父妾也是极其常见的事——可是,也心与肆捌二隼却对这女人恭敬异常。
那么,这个女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你是说……四雕之中有一个是年纪不太大的女人?”
返京路上,夏逸曾听刘民强提到过这件事,当时的他便是一副“你再说一遍”的表情。
刘民强极其严肃地说道:“准确来说,她是四雕的首领。”
夏逸的脸色也顿时凝重起来:“匈奴人一向看不起女子,如果这个女人不是有着过人的才干,大单于绝不会让一个女人统领四雕。”
刘民强解释道:“根据关外的兄弟探来的情报,这个女人本是大单于部落的奴隶,但是凭借自己的姿色爬上了大单于的床……”
夏逸愕然道:“大单于好歹是一代雄主,岂会因为几句枕边风就对这女人委以重任?”
刘民强叹道:“我也希望大单于是一个色急昏头的蠢蛋,可惜他偏偏生了一双极会识人的眼睛!”
夏逸道:“如此说来……那女人的才能一定非同凡响。”
刘民强道:“这女人虽是奴隶出身,却对战争有一种先天的洞察力,在大单于还是一个小小部落的首领时,她便连出奇策,令大单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是以,大单于亲征之时必会带上这个女人,也一定会在战前听从这个女人的建议。”
夏逸忍不住问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生的如何模样?”
刘民强摇了摇头,说道:“四雕与八隼、十二枭不同,并非领军的将军,由于少在战场露面,所以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本尊。”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只听说排在四雕第二的是一个万夫莫敌的猛将,其职务乃是大单于的护卫;排在第三的专门为大单于打理军中后勤要务,因为罕有人见而不知其模样。”
夏逸道:“排在第四的又是谁?负责什么?”
刘民强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夏逸道:“不知道?”
刘民强道:“莫说关外这些灰鸽兄弟,听说就是匈奴军中也无人见过这四雕的第四人。”
夏逸沉默半晌,说道:“你方才说要是遇上了八隼便果断逃……假如我遇上的是四雕又该怎么办?”
刘民强也沉默了很久,然后再次回了三个字:“逃快些。”
——逃?
夏逸冷笑一声,未曾想到自己今日不仅与“八隼”中的六人先后交手,此刻竟然又撞上了位列“四雕”首次之位的强敌。
——今日的局面,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正当夏逸生出此念时,忽听那女人说了一个字。
“走。”
“走?”
也心猛地转过头,好像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有他在此,你是不是还能杀了此人?”
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夏逸,而她口中的“此人”自然便是傅潇。
也心瞥了眼夏逸,随即转向他身后的傅潇,目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能!我还能将他一起杀了!”
女人又道:“那你呢?”
也心说不出话了——如今的局面是他们四人身陷敌围,即便他能在这乱军之中击杀傅潇与夏逸,他自己也势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
他看着仍躺在傅潇脚边的陆隼的尸体,仍觉得不甘心。
“他已经以一个勇士的身份死去,天神自会将永恒赐予他的灵魂。”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我们这些生者还要带着死者的意志继续前行,直到匈奴的旗帜插遍大魏的每一个角落。”
傅潇忽然喝道:“只要大将军还在,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大将军?”
一听这三个字,也心当即纵声狂笑:“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当日弃了崔胤雄而去,留得他曝尸荒野!若不是大单于心怀慈悲,恐怕他的尸体早已被狼群啃的骨头也不剩!我倒想知道你这新任的白袍军统领怎么还有脸提他的!”
他毫不掩饰笑声中的讽意,接着说道:“你们的前统领又去了哪里?大魏的定军侯不是最喜欢身先士卒么?”
傅潇冷笑道:“也难怪你这塞外凶徒不知,如今的北境大将军正是我大魏的定军侯!”
“邵鸣谦?”
女人剑眉微挑,徐徐道:“你回去告诉他,我能在塞外打败白袍军一次,就能在关内打败他第二次!”
傅潇沉声道:“邵将军不杀无名之将!”
女人没有说话,因为自南方响起的钲响打断了她的说话。
夏逸从无参军的经验,却也知道响钲的含义——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