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望亭。
李建元与李建宇仿佛受惊的姑娘般瑟缩于亭中一角,又惊又怕地望着亭外的众人。
“十一铁鹰”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将二人挡在身后,前方则是一脸凝重的邹京,已然持剑在手。
他们之所以如此严阵以待,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匈奴追兵,而是因为三个人。
三个浑身浴血的人。
只见一身材伟岸的八尺大汉昂首而立,两腋下各夹着一个仿佛昏厥的男子,也不知是不是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邹京以剑代指,指着那大汉说道:“惊动圣驾,不怕老夫砍了你的脑袋么!”
大汉好似没听到这句话,只顾自己左右环顾,脸上又急又怒。
“且慢!”
吴开平忽然上前一步,说道:“我对此人有印象……他好像是当年那场劫妃案的帮凶,他叫……袁润方,他是夏逸的朋友。”
这大汉果然就是袁润方,而他夹在腋下的两人居然是王佳杰与失踪已久的刘民强。
听到夏逸的名字,袁润方顿时精神一振,上前道:“夏大哥果然在这里么!”
邹京当即面色一沉,喝道:“莫再上前,要不然老夫便要你血溅当场!”
袁润方怒笑道:“我劝你这狗奴才速速带老子去见夏大哥,要不然一掌把你拍的脑浆四溅!”
“你……你叫我什么!”
邹京竟气的连手中的剑都发起抖来,颤声道:“匪类到底是匪类,老夫今日就教教你何谓礼数!”
话音方落,便闻剑吟大作!
袁润方本以为这老太监只是涉武颇深,即便对方一剑在手,也是全然不惧,岂料邹京这出手一剑竟是稳健的可怕。
当他想要放下王佳杰与刘民强,再转而迎剑时,已是落了后手。
眼见那剑光已匹练般来到袁润方跟前,一道大盛的寒芒却骤然从天而降,轰的一声截下了这一剑。
邹京只感到剑上一沉,一股如同海啸的巨力震的他手腕生疼,这一招“魏武剑”也跟着一剑刺到了地上。
看清来者面目之后,邹京当即怒喝道:“夏逸,你这是何意!”
夏逸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他:“我倒要请教邹公公要对我这几位兄弟作甚!”
邹京厉声道:“这三人惊吓圣上,论罪当诛!”
夏逸冷眸微眯,淡淡道:“邹公公若要动他们,不妨先问问我的刀。”
吴开平冷笑一声,哼道:“夏逸,你今日确是护驾有功,但我劝你莫要居功自傲!”
言毕,“十一铁鹰”齐步上前,已隐成包围之势。
夏逸架刀于肩上,不屑道:“你们这十一只铁鸟当年都奈我不得,今日却想以多欺少么?”
此言方落,叶时兰与无得忽如鬼魅般一闪而现,一左一右立于夏逸两侧——前者一脸傲然,后者则是满面苦相。
不远处,姜辰锋在李雪娥的搀扶下缓步而来——他的脸色可谓极差,但他握剑的手却依然稳定。
这些不久前还在并肩血战的战友,居然只在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便成剑拔弩张之势——江湖上的豪杰与庙堂上的官军确是两路人,当双方失去一致的目标时,彼此间的敌意便会逐渐浮现。
唯有一个足够有身份的人出来说话,才能平息当前的局面。
可惜李建元这位最有身份的新任圣上自小便颇为晕血,此刻早已被袁润方那遍布鲜红的熊罴般的伟躯吓破了胆,连话都说不清楚。
李建宇则是有心隔岸观火,巴不得邹京赶紧带着“十一铁鹰”将这些无视皇室的江湖草莽杀尽——他甚至希望邵鸣谦晚些赶来,最好等他赶来的时候,这些江湖草莽已一个不剩。
可是,终要有人出来维持局面的。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
“圣上尚未发话,谁给你们的权力自作主张的!”
李雪娥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语气之中竟透着一股令姜辰锋也感到陌生的威压。
她径直走到两派势力之间,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瞳孔中却似有某种奇特的力量,竟看的邹京与“十一铁鹰”忍不住低下头。
“如今确是非常时期,但你们这些人好像没有资格越权做非常之事!”
只听“噗通”一声,邹京突地跪倒在地,俯首道:“公主教训的是!老奴该死!”
见状,“十一铁鹰”也是齐齐伏地,惶恐道:“我等知错了,请公主恕罪!”
李雪娥冷笑道:“你们拜我做什么?陛下就在亭子里坐着,即便要恕你们的罪,也该由陛下来定夺,是么?”
“是……是,公主说的是!”
“是个屁!还不快滚!”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
“……”
李雪娥愤愤地转过身,只觉得余怒未消,却发现夏逸正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
李雪娥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么?”
“只是……只是觉得你方才有些陌生。”
夏逸摇了摇头,转身复看向袁润方,目光瞬即凝重:“你怎会在此地?”
“夏大哥……”
袁润方话还未说完,眼泪却先一步落下。
“蜀地分舵……没了!”
夏逸当场怔住——蜀地分舵没了?怎么会没了的?
————————
蜀都北郊。
只听一声如动九天的咆哮,此片山林中的猛兽如闻雷震,当即四散而去,至于那体型极小的飞禽竟是被这吼声生生震昏。
到底是什么样的恶兽才能发出此等摄人心魂的咆哮,竟吓的这满山禽兽如此惊骇。
狮子——可山里怎么会有狮子?
这里当然没有狮子,却有一个与狮子一般雄壮的男人。
袁润方一声吼罢,只觉得神清气爽、荡气回肠。
遥想起一年前,小师叔无得离去前,曾专门嘱咐了他一句话。
“你这小子天生一个大嗓门,不去练大狮子吼实在是暴殄天物。”
闻言,袁润方当场露出一个“对啊”的表情。
自此之后,他每日都要来这片山林吼上半个时辰——凭借过人的天赋,他这“大狮子吼”的功夫倒是逐日见长,可这山里的一众禽兽却是倒了霉。
今日也不例外。
袁润方吼满半个时辰后,看着满地晕厥的麻雀,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捡起脚边的麻袋,小心地将这一只只麻雀丢入袋中,心想那老鬼今晚又有口福了。
此举也是袁润方这一年来的惯例——每当他练功过后,地上必有或多或少的飞禽,而这些鸟类的下场就是成了老铁泡酒的药材。
回去的路上,行走于街道两旁的行人无不为袁润方侧身让行。
蜀地分舵已建立一年,袁润方俨然已是名副其实的副舵主。
管理是一门学问,也是袁润方最头痛的一门学问——好在他还在府南城时,小幽便有心将他培养成一员独当一面的大将,不仅将名下的两条街道交予他管理,还赋予先决后报之权。
是以,这副舵主之位虽坐的不轻松,但袁润方尚且应付的来。
不知怎的,袁润方觉得今日的夕阳竟是红的出奇,美则美矣,却令人没来由地心慌。
他止步于一条阴暗的弄堂不再前进——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儿,他很清楚那是人血的气味。
这条路是返回蜀地分舵的必经之路,他已风雨无阻地走了一年,从来没有人胆敢,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路。
直到今日。
二十余个黑衣客一前一后地堵上了弄堂两边的路口,手上的兵刃上还带着冷却不久的血迹。
袁润方目光收紧,环顾前后一番,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你们不愿说,倒也无妨。”
袁润方放下手中的麻袋,扭了扭拳脚,雄壮的身躯发出一连窜的爆响声。
“反正你们的嘴巴再硬,也没有老子的拳头硬!”
袁润方走出这条弄堂的时候,全身上下已无一件完好的衣裳,连内衫也被敌血浸的湿透。
他惊讶地发现这些黑衣客都是一等好手,不止出手狠辣,连各自的兵刃上都涂了剧毒——若不是他的“天罡战衣”已极具火候,恐怕此时走出弄堂的人已不是他。
更令他惊悚的是,这些黑衣客一见不是对手,便果断咬破口中的毒丹,宁可当场自尽也不给袁润方逼供的机会。
袁润方见过这种毒丹,这是独尊门上下每一个人都会配备的必需之物,一旦遇上打不过、逃不掉的强敌,便要果断服下此丹,绝不可落入敌手。
换言之,这些人都来自独尊门。
——这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袁润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严惜玉,可转念一想,自百毒门之乱后,这小白脸可谓彻底沉落谷底,再也不是大小姐的对手——谁给他的胆子竟敢来蜀地分舵生乱?
袁润方决定先回分舵一探究竟——至少要先知道那老鬼咽气了没?
主意已定,可才踏出一步便感到肩上一沉,如同被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不等他做出反应,一股可怕的怪力便将他硬生生拉倒在地。
“你他娘……”
袁润方正要破口问娘,却发现拉倒他的不是别人,竟是他一心牵挂老铁。
左臂已折、七窍流血的老铁!
“老鬼,你……”
“闭嘴,收声!”
老铁气息急促,不由分说地将袁润方扯到一处隐蔽的角落,连喘了数口大气,才面色一沉,压低道:“老夫长话短说,但你要记好老夫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血元戎与鬼娃娃此刻就在这蜀都之内,他们的目的便是杀死我们二人,然后取而代之,将蜀地分舵收入麾下!”
袁润方听的又惊又怒:“血元戎与鬼娃娃联手了?这两人不是一直势同水火么?而且……鬼娃娃不是早已和大小姐结盟了么?”
老铁道:“能够让血元戎与鬼娃娃握手言和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严公子!”
袁润方顿时懂了——老铁曾在一次酒醉后与他大谈独尊门中的异事,其中就有严惜玉与鬼娃娃的纠葛。
老铁当时是这么说的:“鬼娃娃虽然是个面容奇丑的侏儒,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一个不热衷于美貌。”
袁润方则问道:“所以鬼娃娃最看不得美貌的女子,只要让她看到花容之色的美貌女子,她就要痛下杀手?”
老铁道:“不错!由于自卑作祟,她嫉妒比自己漂亮的女子,同时也痴迷貌美的男子!”
袁润方失笑道:“照你这么说,她一定爱极了严惜玉那个小白脸!”
老铁没有接这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袁润方顿时笑不出来了,动容道:“莫非……”
老铁道:“严公子的容貌可谓秀美至极,鬼娃娃实在找不到不喜欢他的理由。”
袁润方拍桌大笑,道:“严惜玉岂能看得上那只丑鬼?”
老铁悠悠道:“不错……偏偏严公子又是门主的得意弟子,鬼娃娃虽然对他垂涎三尺,却不敢对他做出冒犯之举。”
可结果却是鬼娃娃依然背着小幽投向了严惜玉,而且还在今日与血元戎一同袭击了蜀地分舵。
袁润方立即得出了一个结论——严惜玉向鬼娃娃妥协了,他以牺牲自己的尊严为代价,换来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强援。
“他们凭什么敢这么做?门主难道就放任他们这样残害同门?”
这是袁润方想不通的问题,也是老铁想不通的问题。
老铁长叹道:“咱们的分舵已经沦陷了,你此刻万万不能回去,你要即刻赶往府南,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小姐!”
袁润方咬牙道:“可是你……”
老铁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之时却猛地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一道口血,尽喷在袁润方脸上。
袁润方双目一热,正想要抹去眼皮上的鲜血时,本已气息衰微的老铁忽然挺直了背脊,接着便是出手如电,飞快地封住了袁润方数处大穴!
“老鬼,你……”
袁润方真是又惊又怒,可连话都来不及说完,又被老铁一指封住了哑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