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挟着凉意漫过滨江路,1979年深秋的风卷着枯黄梧桐叶掠过青石板,江面的渡轮拖着长长的汽笛声划破寂静。凌晨将两份盖着红章的省足球队赞助代言合同仔细塞进牛皮文件袋,又摸了摸帆布手提袋里叠得整齐的签名球衣——布料上还残留着训练场的青草香,几道汗渍晕开队员们苍劲的笔迹。
小洋楼工作室日光灯下,广东省足球队领队、教练和全部队员的签名泛着油墨光泽。下午的签约仪式上,容志行拍着他肩膀大笑,说要穿着印着\"千色\"字样的队服拿回全国联赛冠军和全运会冠军;年轻前锋古广明握着他的手不肯放,追问服装厂里能不能给家属留几件样衣。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友好交流,此刻都化作胸腔里沸腾的热血,让他仿佛触摸到了体育商业帝国的雏形。
这份喜悦尚未散尽,惠爱酒楼庆功晚宴,他又签下了实力唱将蒋燕妮,她低浅唱凌晨为她量身定做的歌曲《是否》,略带沙哑的嗓音裹着珠江夜风的湿润,将原本哀婉的曲调揉进几分岭南独有的慵懒。看着对方签完约时在合同边缘画下的音符图案,他仿佛已经看见大街小巷的录音机里流淌着这首歌,看见百货公司的货架上摆满印着球星的运动服。
凌晨将两摞烫金合约并排铺在雕花书桌上。足球队的协议压着蒋燕妮的唱片约,望着窗外珠江浪涛拍岸,远处海珠桥的霓虹在江面碎成金箔,恍惚间他看见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堆叠成塔,托起属于他搭建的商业帝国。
灯光在墙面投下摇曳的光晕,凌晨的目光掠过工作室老旧的砖墙,最终落在父亲凌明哲的画像上。画中人身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金丝眼镜滑落至鼻尖,助听器藏在蓬乱的鬓角,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蘸满墨水的钢笔,正全神贯注地在稿纸上疾书——那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画面,也是父亲离世前最后的工作姿态。
玻璃相框的边角微微泛黄,与周围堆放的设计图、合同形成鲜明对比。这个曾因坚持岭南文化创作而在艰苦边远地区下乡工作的男人,直到离世后才被奉为文学瑰宝,此刻画像下的檀木桌上,却摊开了两份改变儿子命运的合约,体育与娱乐的蓝图正在泛黄的纸页间徐徐展开。
凌晨伸手轻抚画像边缘,仿佛能触到父亲常年握笔的掌心老茧。记忆突然翻涌,某个暴雨夜,父亲将湿透的手稿护在怀里冲进家门,笑着说\"文字是不会被雨水冲走的\";还有每个晚上睡觉前,听着父亲讲述笔下人物的悲欢离合。那时的父亲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以另一种方式,在商业世界里书写新的传奇。
窗外的江风掀起纱帘,恍惚间画像中父亲的嘴角似乎扬起一抹笑意。那个一生清贫却坚守文人风骨的男人,若能看见儿子同时撬动体育与娱乐两大领域,看见千色服装的招牌在城市天际线亮起,看见四大歌星和蒋燕妮把自己的歌曲传遍街头巷尾,该会摘下助听器,用带着油墨香的手,轻轻拍掌欢呼。
奶白色光晕在砖墙上洇开又收拢,此刻却像一道时光的刻度。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幼年蜷缩在藤编矮凳上打盹的画面突然鲜活——老式闹钟滴答作响,父亲在台灯下伏案写作,钢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混着砚台里的松烟墨香,织成他最初的安眠曲。
最难忘是随父亲穿梭在岭南街巷的日子。黄泥土路在暴雨后化作黏稠的琥珀,父亲总会背着他跨过最深的水洼;骑楼的雕花檐角滴着晨露,早茶铺蒸腾的热气里,虾饺的鲜香与说书人的粤剧唱腔缠绕。那些收集故事的时光,父亲总把笔记本摊在油腻的八仙桌上,任由茶渍晕染字迹,转头却笑着说:\"这才是岭南的烟火气。\"
墙上父亲画像里的中山装口袋永远别着钢笔,仿佛随时要续写未完的篇章。凌晨忽然轻笑出声,那些曾以为琐碎的日常,原来早已在血脉里种下坚韧的根须。就像此刻指尖触到的裂痕,既是岁月的伤痕,也是时光馈赠的勋章,在商业版图逐渐铺开的今夜,依然散发着永不熄灭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