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陷入了沉思。
荧屏的画面渐渐泛黄。
林嬉安静地坐在小剧场后台那张有些斑驳却透着古朴韵味的梳妆台前,四周弥漫着脂粉的馥郁香气。
他身侧,林伯正全神贯注地为他描摹妆面,轻颤间,便在林嬉光洁的额头上落下细腻的笔触。
林伯微微眯着眼,目光在林嬉眉眼间仔细梭巡,不放过丝毫瑕疵,口中还不时念叨:“嬉儿,别动,这眉峰得挑得利落些,才有那戏台上的精气神。”
说罢,蘸了些许黛色颜料,小心翼翼地沿着林嬉原本眉形的弧度,轻轻勾勒,墨色一点点晕染开来。
林嬉乖觉地端坐着,只是眼角余光瞥见镜中的自己,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藏不住的欣喜在眸底流转。
就在这时,门外姐姐们脆生生的叫喊声,穿过狭小的过道,直直钻进林嬉耳中:“小嬉!快些,就等你上台啦!”
那声音里满是迫不及待与雀跃, 林嬉的心陡然间“怦怦”直跳,像是有只莽撞的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一时间,他全然忘了林伯“莫乱动”的叮嘱,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差点撞翻了桌上摆放的几盒脂粉。
林伯手中画笔一抖,险些画歪,无奈地摇头嗔怪:“你这毛小子,毛毛躁躁的!”
可林嬉哪还顾得上这些,这是他第一次上台,双颊因兴奋涨得通红,匆忙整理一下衣角,拔腿便往台上奔去。
后台通往舞台的那过道很短,短得就像儿时藏在掌心的那一段麦芽糖,还没等细细咂摸其中甜蜜、贪恋那份黏糯,转瞬就消融殆尽。
灯光渐次暗下, 他一袭比血色还要鲜艳的衣衫,衣角在无形的微风中轻轻拂动。
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里头盈满了未竟之事的遗憾、对世间眷恋不舍的温情,还有冲破生死界限的释然。
起初,他只是荧幕远方一个渺小的剪影,随着光芒晕染、延展,一步一步,轻盈又坚定,带起身后光影摇曳。
他越跑越近,身形逐渐高挑清晰,观众们下意识挺直脊背,屏住呼吸,目光紧锁荧幕,像是生怕稍一分神,这如梦幻影便会消逝。
有人眼眶泛红,抬手想要触碰那遥不可及的影像,有人喃喃低语着林嬉的名字,像是在呼唤久别重逢的挚友。
而他仿若能感知这一切,唇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安抚人心的浅笑,眼中泪光闪烁。
待到近得触手可及之时,光芒却陡然强盛,如汹涌澎湃的潮水将他层层包裹。
他的身形开始虚化、消散,丝丝缕缕融进光芒,化作无数细碎光斑,飘飘摇摇飞向无尽远方。
直至荧幕彻底回归黑暗,唯有席间隐隐的啜泣与叹息。
(《十三钗》完)
靠前的一个男生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倚在自己肩上哭成泪人的女友,感慨地捂住胸口。
这后劲也太大了点……
半晌影院里也没有人出来,场务也没有反应,值班经理感到有些不对劲,赶忙进入影厅查看情况。
这一看可把他吓一跳,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坐在原地,酝酿的怨气都快凝聚成形了!
“场务呢?场务?什么情况这是?”
经理懵了,左右转了转。
“经理……这呢 。”场务所在漆黑的角落,幽幽哽咽出声。
经理:“……!”
观众们听到动静之后才反应过来真的没有彩蛋了,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第二批观众原本还叽叽喳喳讨论着,在第一波生无可恋的观众冲击下,瞬间安静了下来,略有些惴惴不安。
网上也有一堆等着第一批测评的网友,蹲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现身说法,都是有些急了。
直到中午,都没有个确切的消息,一小波人顿时忍不住了,也不等什么博主测评,耐不住好奇心自己跑去了影院。
结果这一看一个不吱声,带着疑惑进去,红着鼻子出来。
偶尔刷到一个面色愁苦的推荐博主,评论区下面总是汇集着一大群被害人。
“非常推荐这部影片!所有人都给我去看!!”
“最适合情侣约会去看的影片!(大拇指,jpg)看完女友感动得趴在你肩头。”
“哎呀其实一点也不虐,只不过是看的人泪点低了点,想冲的人放心去看吧。”
“评论区怎么都是诈骗犯??我二刷还是没绷住(笑哭.jpg)”
“呜呜呜呜我的林嬉,我的姐姐们……”
“楼上怎么还有一个没走出来的?”
“感谢十三钗!昨天就要闭馆的培训班又多了好多感兴趣的学生,能看到这个技艺传承下去,师傅也就放心了。”
随着电影窗口期结束,正式上架互联网平台,各种电影解说视频呈现井喷式爆发。
还有一些独特角度的创意,比如探究剧中龙江剧和二人转艺术的趣味科普和传承现状,再比如介绍影片主角的创作原型……
实实在在地爆火了一个多月,网络上喧嚣四起,陆绒却难得轻松下来。
忙忙碌碌完成了所有任务的他总算可以过一个比较清闲的春节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家人早早起床,姚倩准备带着丈夫和儿子一起去全城最热闹的商场采购一些年货。
这刚一开门,景弦裹着暖黄的针织毛巾出现在了院子前。
姚倩撇过头偷笑了一声,两家人住得近就是好啊,这和多了一个儿子有什么区别?
景弦在陆爸疑惑的眼神中坦然的笑笑,脚步缓缓挪到了陆绒的身后,在陆爸视线的死角处牵上了男朋友的手。
陆绒抬眼,捏了捏景弦温热的手指,小声道:“你干嘛……”
他总觉的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姚妈和舒姨都心知肚明,甚至景爷爷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就景叔叔和陆爸一副还被蒙在鼓里的震惊摸样。
明明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陆绒在家人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可偏偏姚妈和景弦都乐在其中。
“你不觉得……这样有一种偷情的快感吗?”
陆绒:“?”
原来你是这样的景弦……陛下真的被现代社会给带坏了!
陆绒扶额,但还是纵容着景弦的种种幼稚行为。
实际上,早在两人确定关系的那一天,景弦就和姚倩谈了一宿。
虽然吧姚倩自己就磕绒绒的cp,但磕归磕,真的谈上了可不是开玩笑,两人对于这个问题都挺郑重的。
所幸景弦还是获得了姚倩的认可,至于陆爸的意见,那不太重要。
陆绒不知道的是,自家老妈和男朋友背着他搞了一出大的。
今天由陆爸开车,景弦顺利地从驾驶位推了出来,和陆绒双双坐在后排。
陆绒安全带还没系好,景弦就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熟稔地帮他拽过安全带扣好。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陆绒的脸颊,陆绒还没有做出反应,景弦不知道先想到了什么,温热的触感让他的脸瞬间泛起一丝红晕。
谈上才知道,人不貌相的具象化完完全全体现在景弦的身上。
无他,陛下实在是太纯情了。
纯情到亲亲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睁眼睛。
车子缓缓启动,陆扬醇还在操作导航,景弦的另一只手就悄咪咪地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和陆绒十指紧扣。
停车后,景弦预想到的约会时刻并没有顺利进行。
姚倩像是觉醒了自己的逛街天性一般,不仅要给自己买美美的新年战袍,陆绒三人一个也没逃过去。
她有一个习惯,虽然很有钱,但姚倩就喜欢货比三家,前前后后扫荡了一遍商城所有有名气的衣品店,才能挑出最喜欢的几件。
每个人都在姚倩的死亡视线中前前后后试了不下四十多件衣服,微讯步数来到几万步才罢休。
“这件好看不?”姚倩调了一件正红色的裙子,活力满满地转着圈,询问三个男人的意见。
一转身,发现陆爸景弦陆绒三人排排坐在店里自带的软沙发上,两双死鱼眼,还有一个满眼迷茫疑似发呆的陆小绒。
陆扬醇昏昏欲睡,不明白自己平时走五百步那桶水都觉得累的妻子为什么能凭借一己之力累垮全家人。
姚倩眉头一皱:“陆扬醇!”
陆爸一激灵,猛地抬起头:“怎么了?”
说罢微微侧过头想要求助自家儿子,无奈陆绒还在走神中,根本帮不了求助无门的老爸。
“你说我这件好不好看?”
陆扬醇干巴巴地比了个大拇指:“好看。”
姚倩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了下文,顿时竖起眉:“没了?!”
他伸出两个大拇指:“很美。”
姚倩:“……”想上转转把老公回收了,求教程。
姚倩放弃了沟通,满意地看了看身上价值千元的裙子,在导购滔滔不绝的夸赞下,买下了这条裙子。
她打量了一眼正在休息中的三人,突然问了一句:“是不是还需要买几双鞋?”
三人瞬间惊醒,双目惊恐地齐齐摇头。
“噗——”一旁的导购一不小心捂着嘴笑了。
等姚女士终于满意地完成了她的年货计划,连陆绒都没能逃过变成一个无情的拎包工具人的命运。
人来人往的商城中,三个身材比例极好的男人提着十几袋东西,即使戴着口罩都遮挡不住帅气的容貌和气质,那画面是相当的吸睛。
回到家,陆绒等人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好在家中过节的布置不需要他们操心。
陆绒曾经能在剧组从早上拍戏到晚上,吊上整整一天的威亚,也能在综艺中给自己安排满满的零工。
现在却拜倒在妈妈逛街任务上,陆绒今天没有熬夜,带着满身的疲惫沾床就睡了过去。
窗外,浓稠的夜色沉甸甸地压着,仅有几点微弱星光艰难地透过云缝间。
万籁俱寂中,一阵细碎声响从阳台方向传来,瞬间惊醒了陆绒。
睡眼朦胧间,陆绒看到了一个黑黑身影正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跨过阳台栏杆,动作有些急促慌乱,拖鞋都跑丢了一只。
陆绒第一眼就认出了景弦,刚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
月光透过纱帘,稀稀疏疏地洒在景弦身上,平日里明朗温润的面庞此刻隐匿在阴影里,看起来脸色并不好。
他没顾得上开灯,近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向床边,一头扎进陆绒的被窝。
被窝里暖意融融,可他身子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双臂紧紧缠住陆绒,那力道仿佛要将他嵌入身体里才安心。
陆绒能清晰感知到景弦急促的呼吸,一下下喷在他的颈侧,滚烫又紊乱。
“绒绒……”他嗓音喑哑,带着未散尽的惊惶。
“我做噩梦了,梦到……梦到荧惑守心,你……周围黑漆漆一片,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说着,他把脑袋往陆绒怀里又埋了埋。
陆绒抬手轻抚景弦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轻声道:“别怕,我在呢,梦都是假的。”
他闷声没再言语,只是抱陆绒抱得更紧。
景弦自从觉醒大部分记忆之后,就开始好奇第一世他和绒绒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这段空缺的记忆在他们终于修成正果后才开始陆陆续续浮现在他的梦中。
乾七年春,乾朝大地上接连发生山崩、水灾、日蚀等异象,朝廷上下皆认为是不祥之兆。
这时有个叫司昳的人善于观察星象,称天道有常,不会随意降灾祸于人间。
此次上天发怒,需一名朝廷重臣来承担责任。
在景弦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果然,景年帝没有相信这一说法,并且怒斥了这个人。
乾七年,他才刚登基不久,对于朝廷的把控还没有那么深,朝臣中加起来算作自己真正心腹的仅有一人,九卿少府陆锦书。
三年时间,山河渐渐平定,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灾打破了安稳的假象。
曾经的星象一说流传大江南北,布置了整整三年的局随着与陆锦书有旧怨的大臣们的弹劾中一点点撕开残忍的幕布。
所谓的 “荧惑守心”,就是指当时星象显示火星停留在心宿,在古时被视为有大灾难降临的预兆,且极有可能是皇家的灾难。
陆锦书近智多妖,短短三年就坐上了丞相的位置,作为景年帝唯一的心腹,在这几年帮帝王铲除了许多太后爪牙。
太后党痛恨久矣,见拉拢不及,便想着毁尸灭迹。
随后便是发动宫变,在妄图囚禁帝王的同时,向陆锦书发去了假圣旨。
醒来后,景弦疯狂地寻找着当年的过往,只找到了零星两行字迹。
锦书接诏,惶然失措,虽知遭人构陷、星象之说荒诞不经,然圣意难违,唯涕泣受命。
是夜,阖家悲戚,独于室中,徘徊良久,终……引鸩而亡。
许久之后,景弦的颤抖才渐渐停歇,还好,绒绒没有记起这件事……
他呼吸慢慢匀长平稳,可紧抓着陆绒的手却未曾松开分毫,仿佛生怕一松手,陆绒就会如梦中那般永远消失。
陆绒靠在景弦的臂弯,一双眼睛分明没有一丝睡意。
他知道,那道圣旨不是景年帝下诏的虽然字迹是他的,玉玺也是真的。
但他作为景年帝一路走来的伴读竹马,如今最受信任的心腹,不至于这点对于皇帝的信任都没有。
陆绒知道,那个局面,他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景年帝文有他,武有池青,池青的下场何尝又不是他未来的下场?
他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有理由的,无理由的,早就数不清楚,名声也跟着臭了,权臣、佞臣等等字样压在了他的头上。
为了不成为众臣口中污蔑景年帝的弄臣,为了帝王未来能得到更多有能之士无芥蒂的投奔,陆锦书不得不死。
陆绒将额头抵在景弦的胸口,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任由窗外夜色依旧深沉,屋内却只剩彼此相拥的安宁。
……
华灯初上,暖黄的灯光将门口那副崭新的大红春联照得愈发喜庆。
屋内,阖家围坐在圆桌旁,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摆满一桌,浓郁的香气袅袅升腾。
景爷爷稳坐主位,虽年事已高,脊背却依旧挺直,满头银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满是笑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他正抬手招呼大家动筷:“都别愣着,忙活了一整天,就盼着这顿团圆饭。”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也没闲着,眼疾手快地陆绒夹菜,顷刻间就把碗里堆得像小山。
景爸爸平日里严肃的面容此刻也柔和许多,起身给大家斟酒。
电视里,正播放着湾湾电影节的直播回放。
主持人满脸红润,高声宣告最佳男主奖项的得主,正是《十三钗》中饰演男主的陆绒。
在那之后,陆绒也成为了大陆最年轻的三金影帝,此去,影途一帆风顺。
就着背景音,在景爸坐下后,景弦端着酒杯一脸严肃地站起来,
他先是敬了景爷爷一杯,景爷爷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他宽厚的臂膀,拿出两份肉眼看过去就非常厚的红包。
莫名被如此郑重地敬酒,景爸正疑惑着,景弦回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陆绒的手:“爷爷,爸、妈,姚姨陆叔,我和绒绒在一起了。”
“啪嗒——”
景连的筷子瞬间掉了下来,嘴巴张得老大,视线不可置信地在景弦和陆绒两人身上扫视。
舒辽也露出了心碎的表情,闷头喝了一大口酒,致他无疾而终的初恋。
在场的长辈们反应不一,陈靖海抚着胡须,感慨地点点头,和玉夫人笑着对视一眼,也拿出了两个红包,显然早就有所准备。
姚倩和舒莹挨着坐在一起,兴奋得脸色红红的。
舒莹喟叹一声:“我每年都感慨,我儿子也不差啊,怎么一直单身,现在终于是……”
她拿出了一个砖头大小的红包塞进陆绒怀里,不顾陆绒的推辞:“拿着拿着,以后我也是绒绒妈妈了!”
唯二被蒙在鼓里的长辈陆扬醇和景爸眼睛瞪得老大,凝视着两人相握的手掌怔怔出神。
“我一定是喝酒喝醉了吧……”景爸又小酌了一口,喃喃自语。
陆扬醇恍恍惚惚:“谁不是呢……”
窗外,鞭炮声零零星星地响起。
绚丽烟花腾空而起,在墨色夜空绽放成五彩斑斓的花束,景弦和陆绒带着家人们的祝福,肩靠着肩仰头看着烟火。
烟花此起彼伏地盛放,光影在脸上跳跃。
陆绒眸底被烟花的璀璨点亮,像是藏了两颗细碎的星子。
脸颊两侧,绯红与暖橙交织晕染,从心底满溢出来的欢愉,藏都藏不住。
景弦的注意力渐渐从烟花移到了陆绒脸上,这一副情态看得他心动不已。
景弦微微低头,额头轻抵着陆绒,温热的鼻息相互交织,拂过彼此脸颊,带着丝丝痒意。
他的目光紧锁陆绒的双眼,里头藏着无尽情意。
须臾,景弦缓缓抬手,手指轻颤着触上陆绒脸庞,指腹摩挲过他细腻肌肤。
从光洁的额头,沿着微微泛红的脸颊,一路滑至下颌,而后稍稍用力,将他的脸轻托而起。
陆绒仰头迎向他,双眼轻合,长睫不停颤动。
当唇瓣相触,起初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柔软、温热。
紧接着,景弦微微加重力道,唇瓣紧密贴合,辗转厮磨,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眷恋。
陆绒下意识伸手,手指揪住男朋友衣衫前襟,身子微微前倾,全身心沉浸在这热烈拥吻之中。
他们吻得忘乎所以,路灯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们邂逅了尘世的绮梦,亦体悟到了平凡日子里的清欢,待明日朝阳升起,怀揣这份温热,日子还在继续。
(全文完结.2024.12.5小皮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