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再度清醒的时候,眼前窗棂之上缓缓倾泻进屋子里细碎的金光慢慢在她眼前散开。
她难受地抬起手,用手盖住眼睛,脑子里面一片混沌。
等到思想慢慢回潮之时,她一惊,猛地坐起身。
她警惕地四下看去,自己正在王府中。怎么回来的?九和如何了?妖尊如何了?现在自己是怎么样的一副处境?
她蹙眉,看着手臂上的伤口。
起身之际,她正要去开门,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警惕起来,闪身躲在帐幔后面。
门吱呀打开,走进来的人暗绿的袍角微微翕动。
她正要聚灵于手掌之上,可是内力却是一片寂静。
她心中大惊,随手直接拿起暗格之中掩藏着的利刃,闪影就抵在那人的脖颈上。她神情阴郁虚弱,眼底暗红,里面交织着无数的恨意怒意以及复杂的情绪。
“你究竟是谁?”
阿寻一听,直觉脖颈间一瞬间的冰冷,他无辜地看着长夏:“阿姐,是我啊。”
长夏微微眯眼:“我再问一遍,你究竟是谁?”
这一问阿寻的眼眶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之中滚落而出,看向长夏时,他的唇瓣微微蠕动:“阿姐,是我,阿寻,你怎么了?”
长夏一怔,但是理智强硬地将她拉了回来:“你为何会懂得召唤阴司?”
阿寻咬了咬唇瓣,眼睛之中满是疑惑:“什么阴司?什么召唤?阿姐你在说什么?”
长夏拧眉看着他,言语之中已经带着徐徐的警告:“你是北荒人,你脖子后面的纹身就是你们王室的图腾。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说着她的手再次攥紧,那利刃也缓缓逼进去了几分。
“我忘记了,阿姐,我是真的忘记了,我不知道什么纹身?我不知道什么图腾,阿姐,你知道的,我对小时候记忆只有你。如果阿姐非要说我是北荒人,那我也是无家可归之人,阿姐,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只有你。”
长夏深吸一口气,她挣扎了许久后,“我的灵力去哪儿了?是你封住了我的灵力?”
“阿姐中毒了,许是身体之中的毒还未清除干净从而封住了灵力。阿姐别着急,过几日就会好的。”
“是你带我回来的?”
阿寻点点头:“对,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你,又听说了陛下遇刺和赵府一事,想着你在那里,于是就去看了看,真的发现了昏倒的你。阿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说出的话滴水不漏,长夏放下利刃之时,她再次问道:“我让你把赵扶桑弄出来,你就是这么办的?”
阿寻扶着长夏坐下,长夏堪堪挣开他的手,盯着他时,眼底之中满是质问。
“阿姐,他和东方品月成婚这件事情并非我所为,我看着这赵大哥也出来了,所以也就没有多说。只是现在.......阿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让你知晓。”
长夏看着他:“什么?”
阿寻神色微微一变,又看向长夏时微微收敛:“玉衡仙君死了。”
长夏站起:“什么?!”
阿寻再次扶住她:“是真的,阿姐你已经昏迷半月了,这半月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陛下病重,赵老夫人也去世了,同样的还有妖界各城疫病灾害民不聊生,元川姌代理执政,赵怀晋更是参与政事,朝廷上下已经没有咱们的人了。”
元川浸果然有问题。
“九和呢?”
阿寻面露为难:“现下还在牢狱之中。”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寻,接着语调放缓了些:“阿寻,刚刚对不住,阿姐对你.......”
“没事儿的阿姐,一点都不疼。”
长夏抬手抚上那渗出血的脖颈,眼眸一隐里面的情绪,接着便说道:“都出血了,怎么可能不疼?去,下去包扎一下。”
阿寻眼角弯弯,笑着说道:“好。”
阿寻出去后,长夏的眼眸猛地一暗,这时有声音悄然响起:“你信他?”
长夏冷哼一声:“我信他?那我还真是白活了。”
她扭头间就瞧见乌瑰盘腿坐在桌子上,面露担忧。
他的魂体还不算完整,如今只有一层漂泊无依,如同白雾的身体。
“看样子,你恢复的挺不错的。”
乌瑰努努嘴:“那蟒仙确实法力高强,不过几天就能够将我的魂体修补成这样。”他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那语气之中却是满满的不悦。
长夏说道:“行了,你能活着回来也算是你的本事。好了现在来说说吧,你是被谁抓走的?”
乌瑰缓缓飘下来,伸出手来阻止长夏说话:“等一会儿,我先来问你,你当初把我送走啥意思啊?要不是你,老子怎么可能会被那些人抓住!”
长夏抱着手:“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
乌瑰哼了一声:“不怪你怪谁?长夏,老子怎么说好歹也是修炼了几万年的仙人吧?怎么就被你嫌弃成那样,还不相信我?”
长夏一脸无奈地看着乌瑰发着牢骚:“所以,你还是在怪我?”
乌瑰再次哼了一声:“只要你和我道歉,我....我就勉为其难.......哎呀!”乌瑰捂着脆弱的头,吃痛大叫。
长夏捏着拳头:“你要是继续再说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就可以趁早闭嘴了。”
乌瑰咬咬牙:怎么许久不见还是这副死样子
长夏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什么,我能听到。”
乌瑰:“.........”
得,现在他算是一点隐私也没有了。
但是看着长夏那一瞬间,他竟然连质问的力气也没有了。鬼知道他听到那个蟒仙说她孤身一人闯入西荒,还受伤的时候他有多生气。
冲动!没有脑子!只知道逞英雄!
长夏平静地说道:“九和现在还在狱中,赵怀晋是想坐实我刺杀陛下的事实,恐怕会对九和用刑。”
乌瑰拨弄着手中的苹果:“你不是早就料到了么?”
她提前将乌瑰送至蟒仙处,不让任何人知晓,又让留意赵怀晋的动向,一对玉如意也已经暗示了赵老夫人,赵老夫人明珠慧眼,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从而又将赵怀晋的罪证尽数交于赵府,赵怀晋狗急跳墙栽赃元川姌,元川姌又再一次将计就计,答应了她给的条件。
敖双传来的信息上说的是这些所谓的天劫无疑都是人为,什么降下天罚之命?
妖尊还会信这些?
若真有什么万年之期的天劫,这妖界还真是别想占据两荒之地盘了。
天权他们没有得到那所谓的宝贝,来到赵府后拿到的东西,恐怕也会杀人灭口。
如果那个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当初就不会以什么天劫之命处死北庭。
是因为北庭见过那个东西。
长夏自顾自地说道:“天命之说,我不会信。神女救世起,我就不信什么天命。”
乌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为何说如今元川姌掌权,赵怀晋辅政?两人联手了么?”
长夏只是说道:“阿寻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不会相信。那些证据,足以让赵怀晋被赵氏唾弃,怎么可能还会东山再起,否则,那赵老夫人怎么会死?”
乌瑰微微惊讶:“赵怀晋杀了赵老夫人?那是他娘啊!”
长夏却是见怪不怪:“嫡母而已,又并非生母。若非他入赘赵家,他怎么可能会到如此成就?”
乌瑰再次询问:“元川姌呢?我听闻元川浸回来了,他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威胁?”
长夏沉思了番:“如今我们不能只听阿寻的片面之词,还是得出去看看才知道。”
乌瑰一阵见血地问道:“你确定阿寻会让你出去?”
长夏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会,所以,只能偷偷出去。”
乌瑰却是有些犹豫:“现在恐怕不容易吧?他可能还在监视你。”
长夏展手,一道符纸出现,符纸消散之际化为一缕血气,那血气慢慢飘散。
“这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而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街道上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平日里热闹繁华的街道也是空寂无人。
他们最终还是进城了。
王宫之内,昔日繁华,皆化泡影。朱门倾颓,碧瓦委地,阶生蔓草,廊绕寒烟。
殿堂寂寂,不闻丝竹之音;宫闱沉沉,但见蛛网横陈。曾为龙居凤栖之所,今唯败叶飘飞,空庭寥落,悄无人迹,徒留幽凄。
长夏眸底深处的怒意渐生。
乌瑰问道:“如何,如何?可有看到什么?”
“到处是北荒的军队。”
“所以,是阿寻?”
长夏点点头。
她捏拳之时,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告诉敖双,破城!”
乌瑰:“会不会太急了些?各路将军还在路上。”
长夏直接说道:“我要是离的开这里,也就不用他们攻城了。”
乌瑰点点头:“好好好,知道了。”于是他直接抬手一挥,一缕灵息飘出,离开。
午后,长夏一个人坐在院中,拿起兵器狠狠一挥间,风声轻轻呜咽。
“阿姐,你伤还没好,还是不要练武了。”
阿寻出声阻止了她。
长夏听到他的声音时,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而后扭身之际,她才收敛起的情绪,挤出一个笑容:“你去哪儿了?午膳也没回来吃。”
阿寻回答的从容:“我去找巳宸大人,了解了一下玉衡君的死因。”
“查出来了么?”
阿寻神色凝重了些:“是李盛年。”
长夏眼眸之中满是思索与打量,稍后他收敛起情绪后,再次说道:“李盛年还是不甘心啊,你想怎么做?”
阿寻微微怔住:“什么?”
长夏一笑:“你现在处事之道也没有问题,我现在又负伤在身,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微微惊愕后,笑着说道:“阿姐,你放心吧,我会解决好的。”
长夏笑着继续说道:“如今天劫来袭,妖界族民可能也会觉得是我的原因,我还是好好呆在府中,养好伤后再继续去查看那些事情。所以,近期发生的事情只能交由你来处理了。”
阿寻点头笑着:“阿姐好好养伤,不管是天劫的事还是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阿姐,你不会有事的。”
长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有你在,阿姐很放心。”
目送着阿寻离开,长夏眼底才缓缓露出暗裔之色。
“九和怎么办?他会不会.......”
“不会,他目前还不会对九和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出来。”
长夏对乌瑰说着,这时乌瑰再次问:“如果他真的做出了那些不可挽回的事,你会怎么样?”
长夏摩挲着长矛尖锐部分,满目阴沉:“不可挽回?他现在就是在做无法挽回的事情,具体要如何处置他,还是等到他替我把事情解决掉吧。”
乌瑰不觉惊叹:“你这是将人脉充分地利用啊。”
长夏眯眼,抬手将手中的长矛扔了出去。“锵”的一声响起,地砖瞬间被掀飞,一杆长矛直挺挺地插在地中。
“他想做,那便让他做好了,只要与我的目的相同,我无所谓。”
乌瑰有些时候是真的看不懂长夏到底是在想什么?她对那些人究竟有没有情感,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
又或者,他好像也一直不知道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从前在青柳镇的时候,她要的是回到妖都,不过是为了报复那些当初害她的人。可是现在他却越发看不清楚长夏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然后呢,你会如何处置他?”
长夏扭身,便倒了杯水,听到乌瑰的问题后,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处置他?处置他的事情还用不着我去动手。”
乌瑰恍然:“你想借刀杀人?”
长夏放下手中的杯子,嘴角扬起微笑:“可以这么理解。”
乌瑰深深地看着她,转而脱口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长夏听到这个问题时,心中狠狠一颤。
这时,院中的红色山茶花大朵大朵随着风声掉落在地。
她仰首看去时,繁密的绿叶枝桠中,一缕一缕刺眼夺目的碎光从中渗透而下,懒懒地透过她的指缝。她的手微微弯曲,却也无法将其捉住。
“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安稳和........一个真相。”
可是既然别人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安稳,那么这份安稳便由自己创造。
别人拼命想要掩盖的真相,那就让自己去发现它!
乌瑰并未听到后面的字眼,只听到前面的安稳。
于是,乌瑰这时说道:“可是你可有想过,你现在想要的安稳亦是万千族民期盼的。”
长夏侧首,将手中的花瓣攥在手心,接着指缝间流淌而下的细碎的红色粉末随风飘散,如同细碎红潮的金沙。
“所以,我就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五荒之内战乱纷争不断,各大王室之中纠纷扰扰,每一次大战之余都是劳民伤财,说什么将公主王子送回去为质和亲,谈到的和平之书也不过是几年之约。如今我妖界共占两荒之地,其余五荒皆虎视眈眈,此次的天劫一事出现,那些人便倾巢出动,真是当我妖界无人了。”
乌瑰看着她面色的阴郁,眼底的怒意暗流涌动,加上那额间若隐若现的红色竖钿,散发着的隐隐的黑色煞气,他不免担忧起来:“你,不会是想一统五荒吧?”
他不可置信,甚至带着徐徐的犹豫才问出后。
长夏却是神态轻松:“有何不可?”
乌瑰立即肃然:“你疯了?先不说这其余五荒之力难以抗衡,加上现如今妖界内忧外患之困,你如何结束战乱,统一五荒。”
乌瑰有些不敢相信,他觉得长夏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长夏却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五荒之中的所有人都想发起兵乱么?”
乌瑰愣住了。
“你是说........”
“仁慈的君王自然不愿意看到黎民百姓免受战火纷扰,这天下人想要的也不过是出现一个仁慈的君王,带领他们逃离这黑暗的局面。”
长夏心中始终坚信着,这样的一面才是那个人想要看到的一面,所以她当初才会扩疆打仗,成为妖尊。
乌瑰却是丝毫都不留情面:“你可能会死,不,你一定会死的。”
长夏不满地蹙眉看他:“你怎么说话的?”
乌瑰却是说道:“先不说你的这些想法异想天开,你可有想过就你现在无任何的实权,你怎么与城中的那些叛军抗衡,又要怎么突破重围,去面临外界那些虎视眈眈的千万大军?”
长夏不觉好笑:“你那么不信我?”
乌瑰抱着手:“不是不信你,是......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长夏翻手一转将并指而起时,手上是五荒山川图,那些五荒之内所在的阵眼所在之地上面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乌瑰惊然:“你,你从哪儿哪来的?”
长夏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妖尊给我的。”
乌瑰细细一想,更是觉得毛骨悚然:“妖尊早就猜想到了这一天,她.......她这不是将你往火坑里推么?”
长夏却是摇摇头:“不,是因为她知道,她阻止不了我。”
乌瑰拧眉思索,看着那各处的阵眼:“这些阵眼真的有用么?”
长夏抱着手:“有没有用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那些天界的人是绝对不会来帮我们的。而且,这才是他们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乌瑰指着图说道:“就这个?他们要作甚?”
“应该是为了那些阵眼之中藏着的东西吧,类似于藏宝图之类的。”
乌瑰就如同许久未曾参与,眼底之中是疑惑,接着又是被答疑解惑之后的恍然:“所以他们才将北庭殿下的棺椁带回去,才一直搜刮着墓穴之中的东西。”
长夏点点头:“对,或许他们也是担心下界的人会借此图纸从而攻上天界,从而反天吧。”
乌瑰不免与长夏想到一处,他还未曾开口询问。长夏却是说道:“你放心吧,只要他们不惹我,我是不会反的,反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乌瑰暗自松了口气。
但讲了半天,乌瑰依旧对长夏的计划一无所知,他问道:“你究竟会怎么做?”
长夏眼神专注于图纸上面的内容,却直接脱口道:“把九和救出来。”
“怎么救?”
长夏抬手便将图收了起来,而后悠闲地坐下,她的指尖轻轻漂浮着几屡灵息,她神态从容,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赵怀晋会把她送回来的。”
乌瑰不解地反问,有些怀疑:“赵怀晋?你说错了吧,不应该是赵扶桑么?”
长夏听到赵扶桑的名字时,眼眸微微垂下一闪而过的思绪悄然消失后,才听到她说道:“赵扶桑,用不到了。”
“就因为他成亲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记忆里面看到的。”
“..........”
“咳,总之,他不行,赵怀晋现在受制于阿寻,他会找机会反抗,我们同样也找出各自的把柄,最终就看他们二人谁会存活下来。”
乌瑰看着此女子歹毒的心思,直觉毛骨悚然。
“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长夏撇眼看他:“你说什么?”
乌瑰立即换上了笑容:“没,没什么?”
几天后,阿寻果然开始早出晚归,甚至对于长夏的询问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以前他总是想方设法地与长夏在一起,甚至长夏有事情许久未回来他都会生气,会怪长夏没有时间陪伴自己。
今时今日反过来之后,他尽力地伪装自己闲适,可是往往都撑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出去。
他将长夏‘囚禁’在了王府之中,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让任何人出去,偌大的王府除了一日三餐的厨子,还有几个洒扫的丫头侍从外就只剩下他和她。
他有时也会给长夏带来王宫之中的消息,尽管长夏一点也不相信他口中的任何话。
可是今日长夏活动了会儿后,对他说,自己想出去走走,她记得下个月便是妖界的万花节,她也想去看看热闹。
阿寻想要将妖界占为己有,又想要瞒着长夏,神不知鬼不觉让整个妖都看上去与平常无异。
这几日他可有的忙了。
这样一来,相信再催促一下九和的事情,他就该让赵怀晋把人乖乖地送回来。
以及她想知道为何妖尊会如此信任赵怀晋,明明先前的元川途,元川昙的事情皆与他有关,妖尊不仅没有过多的追究,反而选择继续任由赵怀晋兴风作浪?
她握着长弓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突然,她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声,她双眸一沉,神色一凛,抬手搭箭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响声传来处射去。
一阵风声低咽而过,长箭直挺挺地射入白墙之中。花影凋零下,玄色袍角晃动,接着在簌簌落下的绿叶之中,李盛年从中轻巧翻下。
长夏看到他时,眸中没有多余的喜色,反而眼底之中的戒备和厌恶让她现在极力忍耐着除掉眼前的人。
只是,现在她的灵力被阿寻所封,根本无法催动妖丹。
“不知道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话音一顿时,她再次搭箭猛地射出,刹那间,那百年未曾射劈的箭靶子如今便直挺挺地被长箭所射穿,砰然倒地时,立即变得四分五裂开来。
李盛年双眸微微一眯,打量着眼前的人,原本到嘴边的“你没事儿吧?”“那些叛贼可有伤你?”“你,还好么?”却最终沦为一声哼笑:“我还以为你熬不过去了呢?最终是我小看你了。”可是说完之后他又立即后悔了,干脆扭身负手不去看她。
长夏听着如此轻蔑的话,只觉得那些汹涌奔腾的怒意正在灼灼燃烧。
乌瑰一个劲儿的地在旁边喊着:“冷静,冷静,小不谋.....不对,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先听听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冷静,冷静,咱们现在打不过他。”
长夏拼命地挤出一个笑,言语讥讽从而回击道:“殿下还没归天,我怎么舍得?”
李盛年听了一愣,扭头看她:“牙尖嘴利,看来他没对你怎样。”
长夏挥手将长弓放回原位,接着她慢条斯理地解开手中缠着的绷带,一边解一边说道:“殿下今日是来看我笑话的?”
李盛年撇眼看到她满手大小不一的茧。
不禁蹙眉道:“敢问问这天下有哪个女子如你这般,嘴上不饶人就算了,这手........”他最终没再说下去。
长夏倒是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我明白了,你今日当真是来找死的?”
若非当日是自己没在意李盛年,这厮也不会和阿寻里应外合,最终酿成如此局面。
李盛年轻哼着,负手而站:“我今日来并非与你动手,只是......来...看你死了没有?”
“放心吧,你死了我都不会死。毕竟不管如何,嘴贱的人死的最快。”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就是满满的嫌恶。
李盛年打量着四周,接着肃眉,寒声道:“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长话短说,你不要相信这个阿寻,他不对劲。外面的世道已经变了,整个王宫上下乃至妖都各处行兵之处皆变成了他的人。”
长夏不屑地哼笑:“殿下这是来向本王自首来了?”
李盛年一愣,明显眼底之中闪过几丝疑惑:“什么自首?”接着看到长夏带着怒意和轻蔑的眼神后,他立即懂了。
这人是将自己和那个深藏不漏的人相提并论了?
“长夏,你居然怀疑我?”
他不免有些震惊。
长夏更加的嘲讽道:“殿下,你的戏真的不行,还得练。本王不管你来此所为何事,究竟是为了打探还是为了其他,本王自有判断,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的。”
李盛年开始不悦地拧眉:“我都这样跟你说了,你还要去相信那个来路不明的人?长夏,你当真是眼瞎,妖界被鸠占鹊巢也是你们咎由自取,养虎为患的后果。”他开始恶言相对,甚至语气开始加重,语调开始变得沉重。
长夏只是说道:“若没有殿下相助,妖都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相占?李盛年,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们西荒插手么?当初我就应该放任你们西荒灭族于王室内乱之中,让你和你那所谓的王祖母覆灭于乱刀之下,到时,本王定好好庆贺一番!”
李盛年咬咬牙,后槽牙之中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他眼底开始有些怒意:“长——夏。”
长夏扭头不理,直接冷冰冰地说道:“从本王府中滚出去!”
李盛年怒意横生,他既生气长夏如此强硬冰冷地说出那种话,又在生气她宁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说出的话,还怀疑自己。
他狠狠地说道:“长夏,你他妈信我一次会死是不是?”
长夏还是第一次听到李盛年如此清晰地爆粗口,她嘴角一勾,眼神似是在看着最卑劣之物,又像是在看着仇人:“李盛年,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信任。我若是信你,那我还这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盛年攥了攥手:“随便你,死了可没人帮你收尸。”
长夏更是毫不留情地回击道:“咱俩谁先死还真不一定。”
李盛年气愤地走了。
长夏挥起拳头直接朝着石桌一砸,那石桌啪的一声响,立即向四周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废墟。
乌瑰更是紧紧地闭着嘴巴,大气不敢出。
这还是她和李盛年吵得最凶的一次,而且没有动手打架,完完全全是吵架。
可是乌瑰转念又一响,这李盛年当初可是让人唤醒自己,然后......然后好像是复活谁来着?
他忘记了。
自从他被抽取了一部分修为之后,不仅他的魂体难免能够支撑,而且他的记忆也是一大部分受损。
长夏气愤地坐下,看到乌瑰深思着的样子,问道:“想什么?你要是实在无聊,就帮我想想,要怎么样不惹怒西荒祖母的同时,还能轻而易举地除掉李盛年。”
乌瑰指了指自己,一脸惊讶和疑惑:“我?我么?我去除掉李盛年么?”
长夏拧眉,本来心里的躁郁让她难以平息,现在就听到乌瑰这般难以置信的智障模样,她再次捏拳,强迫自己冷静。
发现这样子都冷静不了后,她蹭的站起,掐腰在原地不断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深呼吸,嘴中喃喃着:“这人绝对有病,绝对有病,他没有那么好心,他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是否还没死,他和那些混蛋是一伙的,长夏长夏,你现在要冷静,绝对要冷静,冷静的人才能办得了大事,你是要办大事的人,冷静,冷静......呼....呼.........”
乌瑰尴尬地笑着:“好了,我看着这李盛年应该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长夏斜眸冷眼瞪着:“你说什么?”
乌瑰立即窜入树影当中:“我没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长夏收到了敖双的信,北荒洲地已然攻破,要送的信件也让北荒王室中人知晓。
长夏又收到了巳宸的信,执法司的暗探已经到达了南州部落。
天劫之子,玉衡已死,嚣张跋扈的煊骄王不可一世,曾扬言宁死也不会许下这桩婚事........
如今看来,查证玉衡的死因,自己也可能是一环。
“阿寻,玉衡君的事情天界的人可有来找我?”
阿寻夹菜的动作骤然一顿,然后他笑着说道:“没有啊,阿姐,你就不要担心了,这玉衡君不是在咱们妖都死的,与我们无关。”
长夏嚼着口中的饭菜,味同嚼蜡。
“玉衡君是在哪里出事的?”
阿寻回答道:“天界四方阁。”
长夏心中咯噔一声响起,扒拉着碗中的米饭的动作也缓缓一滞。她开始沉思起来,听到阿寻这样一说,她也说道:“既然是在天界,那的确与我们没关系。”
这时阿寻夹了块排骨放入长夏碗中,并且说道:“阿姐当初与玉衡君有婚约的事,为何不与我说?”
面对着他的询问,长夏早就有了准备:“说什么?我当初就没有想过要答应这门婚事,说与不说不重要。”
听着她这样一说,阿寻噙笑说道:“那阿姐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长夏抬眼看着他:“你说。”
阿寻说道:“阿姐能不能答应我,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瞒我,让我知道,好不好?”
长夏嘴角扬笑,眼眸微冷:“好,阿姐答应你。”
两人的这顿饭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双方都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才吃完饭,阿寻便拉着长夏来到前院,还说到:“阿姐,你看看谁回来了?”
长夏抬眼看去,九和站在原地,看到长夏的那一刻,她眼底之中满是欣喜,她跑向长夏,最终跪地行礼:“王爷。”
阿寻办事的效率还是挺快的。
“你尚有伤在身,不用行礼。”她扶起九和,擦去她脸庞的泪水。
“回来就好,看来事情都解决好了。”
阿寻负手道:“解决好了。”
长夏拉着九和的手,不经意间说了句:“看来赵怀晋是没查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阿寻一愣,眼底的不自然一闪而过:“赵怀晋查不到任何的线索,当然也只能放人了。”
“不知道陛下如何了?”
阿寻接着说道:“陛下还在昏睡,但是身体却也大有好转。阿姐你不必担心。”
长夏又再次惆怅道:“如今元川姌执政,赵怀晋辅政,这样下去,我们又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我们不得不防。”
阿寻双眸微垂,半晌,他说道:“阿姐,这种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还是好好养伤为好。元川姌和赵怀晋对我们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长夏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有你,我很放心。”
夜幕降临,长夏隔着窗棂,凝望着外面闪动的人影,她眸色之中透着暗裔的危险。见到人影闪去黑暗当中之后,她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跳窗离去。
她伴着一袭暮色,悄无声息地离开王府之中。她踏影融于夜色,低眸冷傲地盯着眼下的人。
瑞羽对阿寻说道:“冥将军传信出山,是否去看看?”
阿寻点点头:“去,若是能够将他收于麾下,重回北荒也是时间问题。”
瑞羽抱拳低眸:“我这就去办。”
瑞羽离开后,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仰首看着院角之中爬墙而出的红艳花朵,继而扭身之时,展手一挥,那花瓣连同枝桠一同纷纷落地。角落之中再无任何花瓣爬出的影子,他的双眸之底翻着殷红的光。
他喃喃道:“你们可不能出来,你们的主人也是。”
............
“听闻名动黑市的冥将军出山了,咱们快去看看热闹!”
“冥将军?可是那位百年之前以北荒大妖首级作为筹码的冥将军?!”
“没错!就是他!”
“我以前听长辈们说过,这个冥将军可是出手相当阔绰,曾经许诺一次任务就赏赐千年修为!”
“那你是不知道那些没完成任务的人的下场,那可是剥皮抽筋之痛,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相被制作成灯笼挂在你的坟头之上的。”
“冥将军杀人不眨眼,手段更是阴狠,来无影去无踪,无人能够瞧得见他的真实面目。传闻说他面具之下无脸,丑如夜叉,恶如厉鬼,他的名号可是足以让夜晚小孩哭泣的。”
..........
各种精妙绝伦的话语充斥进阿寻的耳中,他阴沉着脸,静静地盯着面前堆积成山的坟头,粗壮的枯树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灯笼,那些灯笼,细看之下还可以辨得出一些人的五官。
有惊恐的,有忏悔的,有愤怒的,有哀伤的,更有扭曲.........
数不胜数散发着阵阵的阴香。
诡异的香味让他不禁嫌恶地蹙眉,身后的瑞羽回答说道:“我们已经交去了拜帖。”
阿寻点点头,周围涌窜着稀奇古怪的人,他们面上都带着狰狞恐怖的伤疤,更有甚者身上还充斥着无尽恶臭的煞魂气息........
“这里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为好。”
瑞羽低声交代着,阿寻微微点头,掩住自己面容的黑纱缓缓飘动。
却在这时,有人高喊:“冥将军!冥将军来了!”
他扭身回头看去,暗紫流转的光影之下,一袭暗红的轿子缓缓而至,所过的街道,人群纷纷让出一条宽阔的路。他们想要去簇拥轿子之中的人,可是却也望而却步,只能高喊着他的名号。
阿寻微微眯眼,微微侧首示意瑞羽。
瑞羽会意,上前一步就直接拦住前来的轿子。
而帮忙抬轿子的轿夫却是木头所变,他们机械地抬头看着面前拦着轿的人,接着脚步一顿。
瑞羽抱拳开口道:“将军见谅,我们少主有笔生意想和将军谈谈。”
轿子轰然停下,几乎没有任何的预兆,瑞羽猛地倒地,他略显痛苦地捂着胸口,半晌才爬起来。
阿寻见状,上前拦在瑞羽面前,接着说道:“阁下不必如此动怒,若非阁下未曾回应我们拜帖,我们也不会如此失礼。”
接下来却是清脆的一巴掌响起,阿寻微微侧脸,那黑纱帷帽猛地被掀飞。俊俏的面容上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在场的众人赫然安静,一秒两秒后议论声纷纷炸开了锅。
阿寻咬着牙,不甘之中带着阴狠的愤怒缓缓扭过脸来,冷眸如同蝮蛇盯着轿子里面的人。
他半晌后,直接抬手,轻轻一挥间,周围赫然响起了刀剑相碰的声音和人潮慌乱凄楚的哀嚎,尖叫,甚至无数的人影在撕扯。
他抬手直接将傀儡木头人烧成灰烬,进而一步两步地朝着轿子之中走去。
“若阁下不愿意下轿来接受这笔生意,程某不才也可以让阁下心甘情愿地下轿来谈一谈。”
话音刚落,他的手缓缓抬起,一把长剑由虚影缓缓便实,当他伸入轿子之中时,轿子之中有声音响起:“程?北荒王姓是姓程,当初老子砍下程素头颅之时,可没听说过他还有什么儿子?”
阿寻眸色幽幽一暗:“那得多谢阁下,若非当年不是你砍下程素那个狗贼的头颅,我也不会落于如此下场。”
轿子之中的人似是轻笑:“是啊,你也不会站在老子面前,跟老子讨价还价了,而是变成了那人皮灯笼上的一盏孤灯。”
阿寻似是俨然一怒,他握剑的手猛地一偏,轿子直接四散碎裂开来。
他眼底是阴狠,抬眼时,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只觉自己的心口处猛地一阵刺疼。扭身抵挡之际,就瞧见近在咫尺的匕首直接横在自己的喉管间。
只需要轻轻一动,便能够立即见血。
身后的人悄然出声:“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就敢来与老子做交易,怎么?筹码是你的这条烂命么?”
瑞羽冷眸盯着眼前的人:“放开他。”
“敢在老子地盘上杀人,你们还真是活腻了,怎么?你们以为攻占了妖都都城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么?”
阿寻冷声道:“住手。”
瑞羽抬手一挥间,周围作乱的人纷纷停下手来,慢慢围在两人身边,虎视眈眈地好似随时准备着将眼前的人击杀。
阿寻只觉得那匕首向喉管嵌入了几分,接着又听到身后的人说道:“就这个诚意?”
阿寻再次开口道:“退下。”
瑞羽不免拧眉道:“少主。”
阿寻再次提高声音道:“退下。”
瑞羽攒紧了眉头,盯着眼前的人缓缓退下。
身后的人也跟着退下。
阿寻再次开口道:“不愧是冥将军。”
身后的冥将军却是森然一笑:“小子,记住,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别向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出尔反尔,毫无诚信。”
阿寻捏紧的手再次收紧了几分。
“那冥将军可愿意听一听我想要同你做的生意?”
“那就先谈一谈老子想要的报酬。”
阿寻冷声道:“将军想要什么?”
冥将军凑近他的耳边:“听说妖界的煊骄王姿色无双,把她献给老子,老子就答应帮你重回北荒,如何?”
阿寻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他的眸色之中已经满是阴冷的怒意和杀意。
「阿寻开始阴暗爬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