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楫感觉自己被无视了,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双小眼睛却是闪烁不定。
罗嘉诚的表情有些尴尬,还有些畏缩,吭吭哧哧的答道:“还......还没......”
罗炳坤一阵气闷,真想撂挑子不管了,直接返回临安。
江南大案后,罗家因为反水有功,被朝廷放了一马,但他这个庐州知府却被调离了岗位,到临安提了半级,失去了实权。
罗炳坤对此看得很通透,这是陛下在削弱罗家实力,很正常的手段。
不可能江南所有的世家大族都被犁庭扫穴了一遍,唯独留下曾为四大家族之一的罗家不作任何处理。
罗炳坤的心里甚至还有些高兴,终于可以脱离家族的羁绊,全凭自己本事去打拼一片天地。
可惜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那么大个家族,一大半都是混吃等死之辈,失去了大半财富,再没有官面上的支撑,根本活不下去!
而自己又真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自生自灭吗?
就算能狠得下那个心,但凡那帮白痴脑子不清楚,闹出点儿什么幺蛾子,自己真能置身事外吗?
所以啊,该管还得管......
如今江南土改已经完成,处处欣欣向荣,陛下也已决定启程北返,这在不少人看来都是值得弹冠相庆的好事儿,可罗炳坤却不这么认为。
他隐隐看到了危机,事关罗家生死的危机。
论公,其他世家大族都已灰飞烟灭,罗家可能一直特殊下去吗?
要知道,这些年家族里的那些白痴为了多保留一些财富,可是没少干蠢事!
论私,当初无论是陷害李逵,还是殿试舞弊,罗家可都有份参与,甚至还是主导者之一。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当年临安城外那九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每晚都会出现在罗炳坤的梦里。
那全部都是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功勋老兵啊!
陛下越是对反水立功的罗家厚待,罗炳坤心里就越慌,这说明陛下是个念旧的人......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夹杂的还有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罗炳坤不满的看向罗嘉诚,希望他能拿出家主的威严将人骂走。
可惜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罗家大少什么也没做,反倒是一旁的罗汝楫好像看到了机会,跳起来打开了房门。
“爹!”
一个满头珠钗、长相颇美的少女冲了进来,开口就是撒娇中带着哭腔。
罗嘉诚的妻子王氏手慢了点儿没抓住女儿,只得也跟了进来。
罗炳坤心更烦了,虽然没有开口斥责,却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后进来的妇人原本也在责怪女儿不识大体,听了这声冷哼却立刻脸色一变,目光狠狠的瞪了过来。
罗嘉诚只是性子懦弱,可好歹是从小接受高门教育的主,还识得轻重,并没有回应女儿。
“哎呀!贤侄女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
又是罗汝楫,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上前搀扶,显然不满足只是去开了个门,这在他看来可是个争夺家族话语权的大好机会。
这一幕看在王氏眼里,却成了“外人都比自家男人心疼人”的表现,直接就把之前的些许理智丢到了九霄云外。
只见她伸手一指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女儿,语气烦躁的说道:“老爷,我是劝不住了,你自己来吧!”
本来这句还算正常,可下一句直接暴露了本心。
“其实也不怪莺儿伤心,那姓张的的确不是良配。”
罗炳坤脸色大变,霍地起身急声道:“主母慎言!”
王氏一听更火了,心说:“你个没良心的旁支远亲,也敢来管我们长房的事?!”
只见她抬手一指罗炳坤,厉声叫道:“我说错了吗?那姓张的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大字不识的粗鄙军汉罢了,有什么资格娶我罗家的嫡女?”
罗炳坤头皮都快炸了,一头束发恨不能把儒冠都顶起来,剧烈喘息几口,终于还是压住了怒火,耐心解释道:“主母,此一时彼一时也,且不说如今军士的地位要比前朝高得多,就说那张司马乃是陛下亲近晚辈、武家军旧人,这世间就没什么女子娶不得。”
他这话看起来是对王氏说的,其实却是在提醒罗嘉诚----身为家主,你可要分得清轻重啊!
罗嘉诚和王氏总算是历过风雨的成年人,明白这门婚事的要紧和内情,都没再开口。
但那罗家小姐罗莺莺却是年少,自小又被灌输的是陈旧观念,立刻就不干了,冲着罗炳坤厉声叫道:“我家的事哪有你来插嘴的份儿?我听说那张珣不仅性格粗鲁,整日只会舞枪弄棒,人品也极为不堪,居然......居然喜欢一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长辈!”
说到这,罗莺莺回头向前跪行两步,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腿,凄声哭道:“爹!女儿誓死不嫁!”
罗炳坤只感觉天崩地裂、五雷轰顶,罗莺莺后来又做了什么根本没看到,好容易捯过一口气来,红着眼睛吼道:“混账!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混账话?你......你找死吗?还想拉着整个罗家陪葬!”
罗莺莺从小被全家宠着,乍一听居然有人敢骂自己,先是不可思议的看向罗炳坤,随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可不得了,当爹的顿时手足无措,当妈的则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王氏瞪眼看向罗炳坤,这些年积攒的不满一齐爆发,“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被罗家供养着走上高位的旁支罢了,这些年不但丁点儿也不思报答,如今又想来害我女儿!”
罗炳坤并不回应,只是死死盯着家主,看他怎么说。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罗嘉诚还是那副窝囊样,眼神闪烁、目光游移,根本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天啦!”罗炳坤心中仰天长叹,“老家主当年何等英明人物,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
但他到底是罗家人,更知道自己和罗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能强压下悲哀和怒火,对罗嘉诚恳求道:“家主,陛下即将启驾回京,会在背后留下隐患吗?南边几十家,可就剩我罗家一家了啊!”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刚刚还很积极的罗汝楫脸色也是数度变换,最后归于平静,一双三角小眼中时不时闪烁一丝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