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国都。
李缘和嬴政坐在楚王宫大殿内一个角落，隐身看着大殿内那个背影貌似落寞、但只要正面看去就能发现神情满怀期望的楚王。
自楚王的信使求见嬴政后，今天已经过去十天了。
秦国的命令早就传到了在楚国的内应手上，而今天，是第一场戏的开端。
不仅是他们，接到了嬴政王令的负刍也知道这件事。
就是接到‘王令’。
嬴政没动那道空白的合约，而是直接以君王身份给楚王发了一道王令，让秦国的人暗地里送信使回楚国。
而负刍在刚接到时，是义愤填膺、悲愤交加、涕泪横流……
可他还是接了。
楚国。
这个从周成王封楚人首领熊绎为子爵、建立楚国时开始，到秦王政十年的今年，已立国近八百年的国家。
这个从当初封地不过五十里的小国，走上过纵横数千里的战国第一大国宝座，随后又被崛起的秦国彻底打断脊梁逼得三迁国都的南方大国。
到今天，他已经只剩下最巅峰时的不到一半领土，楚王还成了被国中三大贵族架空的傀儡。
原本自视甚高的贵族风骨，早已在屈原投江自尽时消亡。
曾经威服天下的楚王尊位，也在负刍接下嬴政王令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但对此。
负刍只是伤心了半天就好了……
“其实我很佩服他。”李缘感慨道：“能如此坦然接受亡国之令、甚至还带着一丝欣喜的人……貌似翻开整个史书都没有。”
一旁，嬴政对照着一张写了复原公式的纸摆弄着一个魔方。
李缘给他带来了魔方复原公式和解法，嬴政正趁着没在秦国的这时间努力学习，似乎在秦国不好意思学一样。
“汉献帝不是也坦然了吗？”嬴政随口说道。
“刘协是没办法了，曹操时候就没办法了，到曹丕时还不如坦然点。”
李缘说：“哪像这货，虽然是傀儡，可好歹也有个楚王之尊，居然接受了你那对楚王室降格安排的王令，啧啧。”
“等秦国真的灭楚之后，这事要是爆出来，负刍怕是得被楚王室其他人给打死。”
嬴政没回，接着复原魔方。
他已经摆弄了十分钟了，已经只剩下边角没复原了。
当他终于复原出了手中的魔方、欢喜的拿给李缘看时。
大殿门口，上柱国昭懿也走了进来。
……
景氏家族内。
令尹景利看着从家族封地传来的消息，脸色无比难看。
一个嫡系子弟在县城杀了人，引来了一个游侠。
放走了一个游侠，引来了楚墨这个民间恐怖团体。
而现在，这个自诩正义的团体居然集结了最少上百人出现在我景氏封地内？
他们想干什么？
难道还想和我景氏私兵碰一碰吗？
“家主，人带来了。”
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景利抬头，眼神有些愤怒：“带进来！”
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被管家带了进来，神情慌张。
他就是那个当众强抢民女还在当地县衙门口打死人的青年，在第一个楚墨之人刺杀他不成重伤逃走后，他就赶忙跑来了国都以求安全一点。
游侠这种人，怎么说呢。
无法无天，有时候一些没底线的家伙你给钱他都能帮你杀人，但大部分人还是属于那种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和名声可以去死的人——哪怕他们的正义行为是无视律法、以及可能会伤害一些无辜之人。
在以前的秦国，这种人早死了；现在的秦国，他们也早被拉去挖矿了。
哪怕是在六国其他几个国家，这种人行事太过也会遭到追杀。
只有在贵族众多、国情复杂的楚国，这些所谓游侠才能够靠着一些名声活下来——有贵族扶持只是一小部分，关键是楚国贵族欺压行为太多，以至于“行侠仗义”的机会也很多。
韩非早在韩国时就曾写过“侠以武乱禁”。
一个弱鸡韩国的人都觉得这些人太混乱，但他们却最终大量聚集在楚国，不得不说是楚国的特色。
以前，景利不在乎这种特色。
因为贵族子弟大部分都经受过良好教育，他们哪怕吃人的方式也都是高明之法，而不是和底下的仆人私兵们一样当众得罪人，楚墨极少找到他们贵族身上。
可谁家没一两个白痴？
景利感觉自己面前就有一个……
“看看！”他将信甩给青年：“你的脑袋，不仅能造就一个大侠士，还值两万秦币！”
青年看着信的内容，瑟瑟发抖。
两万秦币，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一两个月的花销；但对那些无法无天的游侠来说，不亚于后半生的幸福……
他们大可以拿着这些钱跑去秦国上岸。
事情怎么会这样？
“家……家主，我不是故意的啊！”青年立刻解释道。
景利没等他解释完，直接一巴掌就打在了他脸上。
瞬间，青年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
“若不是杀你会侮辱我景氏颜面，否则老夫真想直接打死你！”
在宗法观念盛行的如今，景利就算打死他也没事。
青年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老夫已经派人回去调兵镇压了，并且让人去找那一家人的亲戚，找到后你亲自上去，不管是利诱还是威胁，必须让他们改口替你……”
“家主！不好了！”
院子外，一个护卫不顾礼节快速跑了进来：“府邸外来了上百游侠，在下出去一打听才知道……”
护卫看到了那个眼神躲闪的青年。
“行踪泄露了！”
景利不担忧安危，他担忧颜面。
楚王已成傀儡，三大贵族每家都有机会坐上王位，若是这个时节，景氏因为这事在百姓心中形象崩塌……
愤怒之下，他转身又甩了青年一巴掌。
这下青年两边脸都红了。
与此同时。
屈氏家族内，屈宏听着下人的回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作为势力最大的贵族，自负刍成为傀儡楚王后，他让屈氏大部分子弟都保持了低调，除了表面上当个维护楚王的‘忠臣’，实际放任另外两家的行为外，他还在等待机会。
如今，一个让景氏名声跌到谷底的机会来了！
“老夫那位老友，此刻怕是很高兴吧？”屈宏闻着一个从秦国买来的香氛罐，神情陶醉：“今日此事突然在国都中传开，他怕是等不了了。”
不一会，一个侄儿走了进来：“伯父，昭懿进宫了。”
“哈哈哈！”
屈宏当即大笑：“让我们的人行动！”
……
“昭懿！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王宫。
听到昭懿让楚王下令把景氏的人捉拿归案，刚赶来的景利当即质问道。
“景令尹不要激动，实在是凶手闹得太大了。”昭懿面不改色：“若只是在你景氏封地内，老夫管不着；可如今这事已在楚国彻底传开，国都百姓人人谈论，你景氏的宅邸外甚至有游侠徘徊，这不管不行了。”
“这是我景氏家事！老夫自有……”
“你还记得秦国刚发行报纸时，在讲我楚国那一期里写的丑事吗？”
“……”
昭懿的话让景利停住了。
这意思他明白，是怕秦国人在下一期报纸上拿此事大做文章，毕竟秦国对那帮泥腿子看得比贵族还重。
甚至到时候，把景氏这一个子弟的出格行为，描述成整个楚国贵族的行为都有可能。
以己度人，若他们是秦国人，他们就会这么攻击楚国。
可让我景氏交人？
这是在打我景氏的脸！
而且这不是直接承认那些行为了吗？这还怎么翻案？还怎么扭转平民印象？我景氏还怎么……
不对，说岔了……
景利还在权衡利弊，但昭懿却已经做出了选择。
“大王！为了楚国根基，还请下令将凶手捉拿归案！”
面对昭懿的逼迫，景利脸色有些难看，眼神不善的盯着负刍。
负刍心里有些想骂人，你景氏这是连演都不演了啊！
正当负刍感到为难时，屈宏来了。
场面暂时缓解了一下。
可在了解了情况后，屈宏直接就说：“在下已经接到了消息，秦国早就知道此事了，下一期报纸上，必定会拿此事来攻讦楚国。”
三大贵族关系网遍布天下，这个消息并没让其他人怀疑。
“屈兄就不要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应该给一个结果不是吗？”昭懿说道。
景利皱眉看了过来。
屈宏没说话。
景利彻底愤怒了，这不说就是默认啊！
难道这面子就这么重要？
“报！”
门口，一个王宫卫士单膝跪地：“报大王，城中出现数百手持兵刃之人，正在四处冲击民宅、集市，主要是……”
卫士看到景利在这，犹豫了一下。
“主要是景氏之地。”
“什么？！”景利当即就惊了！
什么时候，那帮游侠有这么大胆子了？
居然敢在楚国国都冲击我景氏的产业和地盘？
“让城防司立刻抓人！封闭所有城门！”屈宏眉头一皱：“此事的主使肯定还在城中，这是公然折辱楚国！必须将主使抓到！”
听到这话，景利思考了一下，忽然就看向了昭懿。
虽然屈氏也有嫌疑，但屈氏自楚王成傀儡后，在朝廷中收揽权利的行为并不如他们，一副只想当大贵族不想当楚王的态度。
相比之下，这昭懿……
“令尹可不要胡思乱想。”昭懿也发现自己好像背锅了，不由得解释了一句：“老夫只是为了楚国公心而论。”
王座上，负刍看着三大贵族内讧这一幕，心里无比爽快！
虽不知道秦国是用了那些渠道让他们双方这么斗起来的，但这一幕真是为寡人出了好大一口恶气啊！
接下来，看我的！
负刍做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三人即将看过来时却又尽量让自己恢复正常。
“大王可有意见？”屈宏疑惑问道。
他不是装的，是真的疑惑。
这傀儡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是大王？
他除了王宫内部的部分保护他安全的甲士和宦官能调动以外，连王宫宫墙上的士卒都调动不了，他怕不是想搞事……
负刍沉默了一下：“寡人之前听说，城防司司长换人了，这个时候恐怕会误事，三位若真为楚国颜面着想，不如还是加派人手吧？”
城防司司长……
景利忽然目露凶光！
新任城防司司长好像是昭氏的人！
虽然城防司内也有其他两家的人，昭氏不可能完全掌控，可开个小口子……
“昭懿！莫让老夫抓到证据！”
景利撂下一句狠话后转身离去。
昭懿脸色难看。
屈宏对着王座上的负刍一礼，随后拉着昭懿离开。
远离王宫大殿后，他才问道：“昭兄，莫非真是你……”
“不是！”昭懿感觉有理说不清：“老夫是想害他景氏一把，可冲击景氏、如此撕破脸置楚国颜面于不顾的事，老夫不会干！”
你当然不会干了。
是我替你干的……
屈宏做出一副沉思样，最后才叹息道：“希望景兄能冷静吧。”
……
一个时辰后。
城门重新开启，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只有一些被打砸了的景氏产业和住宅，还显示着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景利回到家中一清点，发现除了死了一些仆役和下人外，就只是丢失一些财产，嫡系人员和一些重要下属都没事。
这让他更加愤怒了！
能如此清楚景氏在城中的人员和部署、只做出这种折辱颜面的事来，除了另外那两家也没谁了。
“家主！城外庄园来人了，他们发现昭氏有人离开国都，三少爷抓了一个人，拷问后得知，他们是奉命来国都中散布消息的……”
听到手下的回报，景利心里彻底给昭氏打上了凶手的标签。
虽然还没证据证明冲击之事也是他们干的，但派人来散布谣言，这不已经是‘证据’了吗？
“好一个昭氏！”
当景利痛骂昭懿和昭氏、并准备安排反击时，发生在国都的消息被玄衣卫快速散播了出去。
景氏的那个小县城。
当聚集在这里的游侠听说前天在国都，有游侠为了正义敢于冲击三大贵族之一的景氏时，许多人都感觉脑袋一懵。
不管是游侠还是贵族，他们都只是思想和立场有问题，不是脑子有问题。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之一。
真正脑子有问题的人要么死得早，要么到不了高位。
冲击贵族景氏的产业，多么陌生的雅言……
然而当天下午。
一个消息震惊了全县的人：
有游侠把景氏子弟杀人时躲在县衙里不出来的官吏都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