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和秦人在六国百姓眼中是什么印象?
如果是在两年前,许多六国之人肯定会说:
蛮子、酷刑、只会打人等等……
如果是在一年前,人们或许会说:
还算好吧,我们也不确定我们朝廷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在秦国的舆论攻势已经进行了一年多的现在……
“我看呐,朝廷之前就是在抹黑秦人!就是怕我们知道秦人有多好!”
山谷里。
在英任说明了他那个朋友是秦人、并且给秦国说了几句好话后,本就被秦国报纸影响得最深且在韩国活不下去的汉子们,立刻就对秦人和秦国拥有了巨大的好感。
自己的朝廷让他们活不下去。
反倒是秦人,不仅给了他们去秦国境内赚钱的机会,还在如今对他们给予支持——哪怕这不是秦国朝廷官方的,但只要是秦人,爱屋及乌之下他们对整个秦国都感激了起来。
“老大,大不了我们去秦国算了。”有人提议道。
这个建议顿时获得了大部分人的附和。
韩国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对于未来,他们很迷茫。
那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秦国,很显然是众望所归。
但英任摇了摇头。
“我问你们,你们最开始愿意跟我一起干,为了什么?”
“是你们活不下去了,再不反抗就要被官吏打死或者收走所有钱粮饿死了,你们是跟我来找活路的。”
“虽然这活路,是杀官、是抢了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
“我们是可以去秦国,可去了之后怎么让他们相信我们呢?韩王会说我们是暴民、叛贼,即便我们不是、但我们真的杀了官抢了人,如果你们是秦国的官吏,你们会愿意相信谁?”
“哪个官吏会允许一帮有过杀官行为的人在自己治下?”
英任的话宛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们心里对秦国升起的热爱之火。
他们这才惊觉一件事:爱民的是秦王、秦国国师、秦国咸阳的朝廷,他们或许会认可自己等人的行为,但那些地方府衙的官吏们,估计不会这么想。
“那……老大你那个朋友呢?”
“你们希望他公开身份和我们这些韩国的叛贼站在一起吗?”
“……”
众人陷入了沉默。
他们或许性格不同,但都算不上大奸大恶之人,也都有着一丝善良的底线:自己的事自己承担。
别人愿意帮助你是好意,不帮你才是本分。
英任看着他们的表情,原本因这些物资而激起的信心再次陷入了沉寂。
这可不行。
“老大,你学问最多,你说咋办?”
有人问了,这正符合他的心意。
“我们要有一个投名状。”英任说:“不管干什么事,需要让别人帮助你或者接纳你,都需要一个证明。”
“我知道你们都想去秦国,因为如今的天下,恐怕只有秦人才会接受我们了。”
其实这点他自己也不确定,尤其是秦王的想法。
没有哪个君王会愿意自己治下的百姓是一群敢造反的刁民……至少他如果是秦王,他就这么想的。
但此时,他不能把这担忧说出来。
相反,还得用秦国给他们画饼。
“但秦人如何能接受我们?尤其是在韩国这个逼迫我们活不下去的朝廷可能会污蔑我们的情况下?”
“我们需要让秦国看到,我们说的是真的!”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一番话下来,人们的情绪渐渐被调动起来。
是啊,我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韩国如此重的税赋,让我们这些百姓怎么活?!
“老大,你就说我们怎么做吧!”
“拉更多的人参与,把事情闹大,让天下皆知这个朝廷的丑恶!”
“然后,我们才能选择在哪活下去!”
坚定了所有人的信心后,英任开始指挥这些人建造房屋。
山谷内地势平坦,周围两座山树林茂密,山体高度却不算太高,很适合当小型居住地。
而且秦人给的物资里,不仅有简易帐篷和食物,还有锯子和斧头、一些榫卯结构等建房需要用到的东西。
他指挥着众人分成三队,一队人开始建房,一队人去周围记录和观察地形,还有一队人沿着来时的路不断往外设立观察点警戒。
英任不知道秦国人想干什么。
但有两点是肯定的。
一是希望折辱韩国朝廷的颜面,二是要自己等人给秦国说好话。
他们肯定希望民心向着秦国。
只是他也不会把希望全寄托给秦国人,他们干的毕竟是杀头的事。
脑袋,只有在自己脖子上才能让人安心。
……
举宁县。
韩国大将军蓝渚看着一片狼藉的县衙,以及城中门窗紧闭的空荡景象,有橘麻麦皮不知当不当讲……
那些叛贼可不至于把门板都给撬走……
真要做绝,直接一把火烧了不好吗?
所以,事情就很显然。
叛贼杀了官离开之后,城中有人发起了第二次暴乱,直接抢走了朝廷内的一切可用……不对,可拆卸之物。
甚至百姓如此紧张的紧闭门窗,估计也是因为那些暴民的缘故,怕被波及吧?
甚至再大胆一点。
如果暴民是城中所有百姓……
“将军!张齐郡守到了。”
蓝渚立刻看向门外。
原本的御史中丞、如今临危受命为南阳郡郡守的张奇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大将军,为何还不对城中进行排查?叛贼能靠着百多人就攻破县衙,城中肯定有人相助,甚至不排除有百姓在行动中帮助他们的事,这些可都是反叛分子,不抓何待?”
“张郡守有所不知,这县衙一片狼藉,很明显是有暴民……”
“这重要吗?”
张奇冷漠至极的反问把蓝渚都问懵了。
随即,他有些惊愕。
而张奇直视他,面无表情、却显得很是可怕:“我等的任务是处置叛贼,给大王和天下一个交代,给韩国尊严一个体面。”
“此等大事之下,一些误伤小事不必在意。”
“况且,谁知道一定是误伤了?这只是正常的排查流程!”
蓝渚沉默了。
自己等人来这里已经花了一天,算上之前的南阳郡守府所耗的时间,叛贼起事到今天已经过去四天了。
四天,就算有牵连的百姓恐怕也可以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再不济也可以跑出城回家。
如果要查牵连之人,难道要将两县内所有百姓都查一遍吗?
他可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卒是什么德行。
如果真要查,那不管结果如何,这两县百姓可就彻底没个安生了。
你张家还真是忠实执行韩王的命令啊!
完全不顾后果?
“张郡守身为一郡父母官,也是有调兵之权的,本将如今所带的一万多人中,本将做主,给你一万人如何?”
蓝渚的意思很明显。
要查你去查,我不干。
他当然不干了。
自己家族在韩国虽然算大贵族,可也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只是如今韩国将才凋零,才让自己这个矮个子成为了大将军。
杀了那几个叛贼,之后呢?
如果将这被波及的两县百姓都做了处置,这种大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大将军能承担的。
别忘了,旁边还有个极其看重百姓的秦国呢。
这对秦国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要是秦国报纸的负责人,要是不借这个机会把韩王和韩国骂成猪狗不如,他都愧对那些叛……不对,功臣!
照这么发展下来,到时候万一韩王突然间要脸了、或者改了什么想法,他这大将军指不定就得被当成替罪羊。
君不见这大王是如何对待韩非、韩闻这些亲族的?
君不知韩国一直以来的术治之威?
这样的大王……我真不敢信他不会卸磨杀驴。
但你张家不一样。
你张家树大根深,韩王动不了你们,就算动了你一个也影响不了你们家族的权势。
张奇脸色有些不好看:“大将军这是要抗命?”
“正是因为本将要执行大王命令,所以才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政务之上。”蓝渚说:“本将要带兵去追捕叛贼,这查案之事,不应该是郡守府来做吗?难道南阳郡守府可以命令我这个大将军了?”
张奇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不想惹得一身骚。
“张郡守,你查案需要多少人帮助吗?之后还有援兵,本将对自己的兵事有信心,哪怕现在留一万人给你都可以。”
“一千人足够。”张奇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蓝渚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不打扰张郡守了。”
说完,他留下一千士卒在城中听张奇的令,便带着剩下的人朝着南方而去。
叛贼若想跑,要么进西南方向的大山,要么往南去楚国。
可据情报所知,那些人都是些普通农人,许多人还都有亲人。
除非他们愿意让亲人在韩国受罪,否则只会带他们去楚国;不然带着人进山自力更生吗?
山匪自力更生是靠打劫,他们靠什么?
难不成也变成山匪?
可哪个山匪会在说出那种口号后反过来去打劫和他们一样的百姓?那口号不是白说了吗?
除非有人给他们农具、农种、以及足够他们在山里安家的物资,不然进山不太可能……
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脑子的。
这个韩国的高个子大将军,在能力上也并不是太矮。
只是这是战国时代。
放眼整个天下,早就没落且没有崛起可能的韩国,他个子再高也有比他更高的。
当带着大军在南边国境搜了三天、甚至好几次都越境进了楚国,却依旧没有任何叛贼的消息后,蓝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已经有楚军来到了边境线和他们对峙了。
对方也说了那股叛贼并没有到楚国来。
这方面,他还是相信的。
事情没传出来之前或许还有躲藏的可能,但到今天,此事几乎天下皆知了,贵族林立、权力分散的楚国,比他们更容不下那些叛贼。
可不对啊!
西南那边的山林,并没有叛贼的痕迹;韩国境内甚至秦楚靠近这边的边境地区里,也没有大规模物资调动的情况,不然细作早就传回消息了。
那他们跑哪去了?
……
韩国南阳郡,郡城外。
十几个男人结伴而行,还担着许多东西,似乎是从楚国而来,准备进郡城售卖。
但他们并没有真的走向郡城,而是在一处路口拐向了一旁的土路上。
这里通往城外的一些村子。
现在的天下,城市化率极其之低。
甚至每一座城市的城墙外,许多想住在城里但暂时没有稳定收入而没办法的人,会自发的在城外居住,久而久之,城外的一些村子就成型了。
或者也可以说,这些村民白天会进城生活,晚上就回家休息。
这些男人走进了村子内。
这个时间,村里几乎只有老弱妇孺。
看到他们走来,一些妇女立刻将孩子喊到身旁护在身后,村中仅剩下的一些男人也迅速聚集。
这个时代,城市周围只是有限度的安全。
至少对他们这些韩国百姓是这样。
“那个,你们别怕!”
领头的男子放下的担子,带着众人停在了一个安全距离上。
“我们是来卖东西的,你们看!”
说着,身后的人打开了藤条编制的箩筐,露出了里面的许多野菜、山货等需要进山才能有的东西。
这让村民们稍稍放心。
年迈的村长带着几个老人走了过来——这是为了哪怕这些人暴起伤人也不至于伤了年轻人。
“以前怎么没看到过你们?”
“我们是清平队的,最近刚成立?”
“这清平队?这是……什么商队名吗?”
“算是吧。”
一番交谈后,村长正准备让村民们派出一些代表来看看是否有要的,但为首的男子却连连摆手:“不用钱,只要你们相信我们就行了。”
“相信你们?这是什么价钱?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你们掌柜的不怕亏死?”
“我们不怕,只要天下清平,我们就无所谓盈亏。”
村长笑了:“你们掌柜的也这么想?”
“当然,我们可不是那帮只知道欺压我们百姓的狗官和虫豸,我等就是因为过不下去才对抗他们的,自然也会为你们着想。”
村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身后,几个老人和一些妇女也都愣住了。
“叛……叛贼?”
村长哆哆嗦嗦的问道。
领头男子摇了摇头:“如果我们是为了钱而杀人,那我们是叛贼;但我们是为了活下去,这不是反叛,这叫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