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同君再共饮
“招寿村的傀儡戏？听闻声名远扬，可惜我还未曾有幸一睹。”秦念淑神色间略带遗憾，轻声叹道。
“那不如一道去，我也没看过。”方知许赶忙接过话茬。
“好呀，一道去。”秦念淑绽出一抹笑意，看向方知许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温柔。
她想，若是换作萧旻，定会这般说：“那我带你去。”而非 “那一起去”。
她是独立自主的人，想去之处，想做之事，无需他人引领，更用不着等着他人来安排。
若闲暇有余，兴致亦恰至，待晴和之日，吾等共赴之。
这般邀约，才合她心意。
几人又将话题转向当下时局，谈论了几句。秦念淑表示，过几日打算回阳春门一趟，翻一翻老宅的藏书室，看能否寻得当年留存的记录稿。
至于中律司那边，她也会向南宫娴多打听打听消息。
“此番任务了结，我打算去拜访沈峥渡。”江洵突然开口。
此人曾与江挽生前有过接触，又是距离陈尘最近之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结识一番。
“听说此人极难相处。”秦念淑接话道。
郜林嘴角一勾，笑着调侃：“怎么，难不成比咱们傅大公子还难打交道？”
傅钺闻言，只是垂眸笑了一声，并未与郜林争辩。
方知许见状，出声解释：“你们久处江湖，自然不了解朝堂之事。那群人，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早已争得你死我活。”
“如今有望登上皇位的，不过二皇子与太子，其余皇子，早就被踢出局了。二皇子能走到今日，背后那位谋士功不可没。”
他指的谋士，自然是沈峥渡。
“靖王起初本不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然而那沈峥渡却似有无形之手，始终推着他步步向前。这般行径，使得众人皆以为沈峥渡乃是靖王麾下的心腹。直至摘星岭一案尘埃落定，才有人隐隐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若沈峥渡真的是靖王的人，那么在前些时日，靖王被查出贪污赈灾粮这一恶劣行径时，他决然不会在一夜之间，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靖王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如今，靖王已然锒铛入狱，深陷囹圄，可沈峥渡自始至终，都未曾踏入狱中去探视那人哪怕一次。
有人揣测，他这般做法是为了明哲保身、避人嫌疑；然而，亦有人私下传言，贪污案之所以能调查得如此顺利、毫无阻碍，实则是有人匿名呈上了大量确凿无疑、铁证如山的证据。
至于这匿名之人究竟是谁，其中隐情难以直白道明。
而也正因为这起贪污案，都察院顺藤摸瓜，着重对靖王此前的所作所为展开调查。
这一番彻查，竟意外揭开了当年沈家谋反案的真相，那完全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诬陷。而负责操办这起冤案的，正是靖王在朝中为官的舅舅。
“沈家这兄弟俩，一个于江湖布局，一个在朝堂谋划，关键是起初两人压根不知彼此的存在。”
秦念淑说到此处，不禁咂了咂嘴，寻常人家能出一个聪慧之人已属不易，沈家却一下出了两位。
几人又闲聊了片刻，待收拾干净桌上残局，才各自回房歇息。
凭栏居房间众多，江洵提出要单独睡，傅钺听闻，虽心中略有不悦，却也未再多言。
他知道，对待江洵不可逼迫太紧，需松弛有度，进退得宜。
江洵走进房间，一边脱衣，一边顺手将香囊置于身侧桌上，接着仔细检查窗户，确认关严实后，才躺到床上。
半梦半醒间，他隐隐听到院子里传来交谈声，可声音模糊，听不清内容，也辨不出是谁在说话，只觉聒噪扰人。
正欲起身查看，却发觉声响竟到了屋内，紧接着，似有人在床边来回跑动。
刹那间，他只觉呼吸急促，仿佛周身被挤得满满当当，好似身边站满了喋喋不休之人，可他四肢动弹不得，喉咙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试图睁开双眼，心中清楚自己陷入了梦魇，也明白眼前并非真实场景，毕竟这群 “人” 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许是香囊未放在枕下的缘故，那声音竟愈发靠近，甚至爬到了他耳畔，枕边都传来浓重的呼吸声。
江洵猛地睁眼，死死盯着窗户一角，月光透过树枝，在墙上投下斑驳影子，恰似一个高举利刃、即将砍来的恶鬼。
他尝试开口呼喊，他知道只要能发出声音，哪怕再微弱，也能瞬间破除眼前的困境。
以往无数个黑夜，他都靠着默念 “傅霖” 二字艰难熬过，可此刻，这法子却失效了。
他被困在这里，如同江挽一般，被自己的心魔困住，难以解脱。
“师...师...师兄......师兄！”
许久，他终于挤出一声沙哑的呼喊。
刹那间，那些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拥挤的“人群”也消散不见，墙上只剩摇曳树影，哪还有什么恶鬼。
江洵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撑住额头，汗水不断滴落，浸入被子。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下床，将柜子里的蜡烛尽数取出点燃。
在第一次梦魇时，他便理解了江挽的房间为何总是彻夜灯火通明，也明白了那人为何总独坐在角落，目光呆滞地盯着一处。
恰似此时的他，坐在凳子上，紧盯着交错树影，满心恐惧，不敢闭眼，更不敢入睡。
梦里梦外，皆是恶鬼，他仿若置身绝境，孤立无援，无处可逃。
就在江洵困得几乎一头栽倒在桌上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可他身心俱疲，既不想回应，也懒得起身去开门。
门外之人许是没听到动静，便停下了敲门动作。就在江洵以为那人已离开时，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了。
他皱着眉朝门口望去，只见傅钺面色冷峻，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刹那间，林笑君曾说过的那句“整天只知道摆着张臭脸”，在他脑海中闪过。
“睡觉。”傅钺走上前，揽过江洵，将他从凳子上扶起，而后半抱半扛着朝床边走去。
随着傅钺衣袖一挥，屋内所有蜡烛瞬间熄灭。二人之间，再无多余言语。
江洵没问傅钺为何会来，傅钺也未询问江洵为何还未入睡。
次日清晨，瑶卿瞧见傅钺从江洵房间走出，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傅钺竖起了大拇指。
瞅瞅！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不强扭，连瓜都没得吃。
众人与秦念淑、方知许挥手道别，再度启程，在任务书所指定日期的前一日傍晚，终是抵达了岭下寨。
村口那座石牌坊下，坐着几位年轻汉子，瞧他们的模样，似乎是在等人。待望见郜林一行人渐渐走近，几人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马车稳稳停住，傅钺率先下车，动作娴熟地一一将江洵和瑶卿从车上接下。
江洵的目光被那座牌坊吸引过去，这牌坊由花岗石打造，呈两柱三层的构造，地面铺着规整的条石，石柱前后紧夹着鼓石，牌坊上方，“岭下寨” 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郜林大步上前，向那几位汉子出示中律司的任务书，同时亮出献岁阁的令牌，言简意赅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与来意。
一番沟通顺畅结束后，郜林转身向众人招手，示意可以进村了。
江洵此前并未与郜林一同出过任务，目睹他这一连串流畅利落的操作，不禁凑近慕语，轻声问道：“他一直都这么靠谱吗？”
慕语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嗯，他是个能办事、会沟通的。”
江洵心中不禁泛起嘀咕：那你呢？
一行人三两成排，稳步向前走去。郜林混在那五个村民中间，详细询问着近日寨中发生的事情。
那些村民你一言我一语，争着抢着发言，七嘴八舌的声音听得郜林脑袋都快大了，他赶忙抬手，打断了众人的对话，说道：“一个一个说，不然我可听不清。”
据村民所言，月初的时候，周家的鸡圈一夜之间死了一半的公鸡。
周家一开始以为是村里有人故意捣鬼，从白天骂到晚上，甚至怀疑是与自家有过节的孔家人干的。两家人差点大打出手，最后还是村长出面劝架，才避免了流血冲突。
可第二天一大早，孔家鸡圈内的公鸡全部被杀，死状和周家的如出一辙。
这下，两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即便村长出面调解，也丝毫不起作用，双方都在气头上，谁也不相信谁。结果，一个打断了对方的腿，一个砍伤了对方的胳膊。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凡是家中养了鸡的农户都遭了殃，而且被杀的全是公鸡。
此时，周、孔两家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可架已经吵了，人也打伤了，再让他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向对方道歉，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若仅仅是死了几只鸡，倒也罢了，权当是进了黄鼠狼，反正遭殃的也不止自己一家。
但最近几日，接连有人被杀，这可就不能用“倒霉”来宽慰自己了。
有村民声称曾见过那个杀人凶手，虽说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但从身形来看，根本不像是人，倒像是臭鼬成了精，专门来害人的。
“那些尸体还在吗？”郜林神色凝重地问道。
“在在在。”其中一位村民连忙回应。
他们领着众人来到一处类似祠堂的地方，里面停放着六七具尸体。果如任务书上所描述的那般，死者男女老少皆有，且死状相同。
他们脖子处的伤口边缘参差不齐，仿佛是被人用牙齿硬生生撕咬开的，这便是致命伤。
其中有个成年男子，尸体虽已有些腐烂，但仍能看出他生前是个壮汉。寻常人想要对他下手，绝非易事。
赵玉洲一迈进祠堂门，便“哇”的一声喊了出来。他哪见过这般恐怖的场景，刚想拔腿往外跑，就被江洵一把摁住拽了回来。
“站这儿，仔细看。”江洵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他心想，要是这几具尸体都不敢看，以后执行别的任务岂不是更胆小怯懦？
赵玉洲下意识地想伸手捂住眼睛，可头顶上方传来江洵略带不耐烦的声音，他只好乖乖地将手垂放在身体两侧。
他总感觉那几具尸体自他进门起就一直盯着他看，尤其是那个小娃娃的尸体，脖子本就纤细，被咬得只剩一点皮肉勉强连着头部和身子，仿佛只要再用点力，头和身子就会分离。
赵玉洲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那小娃娃的头竟真的滚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双眼直勾勾地望向他，甚至还咧着嘴笑。
大量的鲜血从孩子口中涌出，缓缓朝着赵玉洲的脚底蔓延。他想大声呼喊，可又怕江洵生气，只能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等他再次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孩子的头还好好地放在床上，仿佛刚才看到的东西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江洵察觉到手心下的赵玉洲浑身颤抖，无奈地叹了口气：“洲洲啊，你这胆子，以后可怎得了？”
赵玉洲一听这话，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哽咽着说：“有师父在啊，我有师父呢！”
“我不可能一直都在你身边。”江洵语重心长道。
小家伙转过身，紧紧抱住江洵，一边抽泣一边嘟囔：“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有师父，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嘛！”
江洵终究还是心软了，没再强迫少年回头去看那些尸体。
没过多久，村长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江洵一行人，他犹豫了片刻，随后径直走向傅钺，一边热情地寒暄，一边解释自己因家中有事耽搁，所以来晚了。
“为啥跟他说这些？”郜林皱着眉头问道，毕竟这任务是他们三阁承接的，傅钺不过是顺路同行罢了。
“因为他看上去最不好惹。”慕语一脸淡然地回应。
嘿，这个理由还真让郜林没法反驳，他便不再多计较。
“几位大人可曾用过晚饭？”村长满脸堆笑地问道。
“还未曾。”郜林回答。
“若不嫌弃，今晚就到我家吃顿便饭吧。”村长热情相邀。
郜林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村长在前带路。
众人一个跟着一个抬脚离开，就在祠堂木门缓缓合上的瞬间，那小娃娃的头突然滚落下来，眼睛透过门缝，直勾勾地盯着赵玉洲离去的背影，而后咧嘴一笑。
赵玉洲只觉脊背一阵发凉，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只见一扇紧闭的木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