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直房
换上了宽大、凉爽的袍服,端起小太监送上的冰饮子,轻轻的喝上两口,一股凉意由上而下穿过身子,通体舒畅的魏忠贤长嘘了一口浊气。
眯着眼,看了不远处依旧垂手而立的几个太监,魏忠贤张开双手手掌,轻轻的在脸上抹了抹。
“绍腾,启山。”冲着那几个太监,魏忠贤唤了一声。
“老公公,小的在!”两个中年太监立马抬头,迈着小碎步,快步走了过来。
“南边的税征得如何了?”魏忠贤口中的“南边”,指的是南直隶(今江苏、安徽、上海)
“回老公公话,据说当地的士子、士绅极度抵触,有些地方的士子、乡绅明里跑去孔庙哭诉,背地里还鼓动乡民闹事。”一个中年太监答道。
由于从万历朝开始,朝廷连年用兵,巨额的粮饷早已把大明整个家底都掏空,边关因缺粮缺饷,不时传出逃兵、“啸营”之事。待天启继位之后,此类事件愈发频繁。
苦于无钱可掏的窘境,魏忠贤于数月前,明里暗里的派出了由户部、宫内太监组成的征税使,前往南直隶等地,他要向江南富庶之地动刀。
由于历朝历代为了收买人心,几乎都对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官宦、豪门免征钱粮。这种手段的本意是好的,毕竟读书人才是整个社会的骨架,是王朝稳定的基石。
可是,一个王朝发展到后期,几乎都会一个通病,那就是土地大规模的兼并,所有土地都集中在王权、官宦、豪族手中,随着权贵阶级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多,朝廷所能征收到的税赋便越来越少。以至于,许多自耕农、小地主无奈之下,也把土地“寄名”在士子、士绅名下,以躲避各种税赋、徭役。
“嗯。”听完中年太监的话,魏忠贤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然后闭上眼,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魏忠贤突然睁开眼,朝一旁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太监招了招手。
“老公公,有何事吩咐?”太监急忙凑到魏忠贤身边,俯下身子,小声问道。
“敬和要船之事,你办得如何?”魏忠贤轻声问道。
“回老公公,您交代的第二天,小的便与兵部几位托付了。日前,兵部传了话回来,已着令广东水师调拨了子母船六艘、车轮舸两艘、福船一艘,交予采珠使统辖。”太监倒是好记性,这些一辈子他都打不上交道的船名,包括数量,张口就报了出来。
“嗯,好!”魏忠贤轻轻的点了点头。
原来,半月前,魏忠贤收到冯敬和的密函,密函中,冯敬和言辞迫切的提出,由于倭寇、海贼,以及安南渔民的轮番袭扰,导致许多珠民不敢出海捕捞珍珠,即便偶尔冒险出去,所得珍珠、珊瑚、玳瑁等等也时常被劫掠。
身为采珠使的冯敬和,提出,希望魏忠贤能从水师调拨一些船只,交由他统辖,专门打击那些袭扰珠民的海贼、倭寇,以便珠民们能正常出海。
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有之前的情份在,以冯敬和现在的身份,他所提之事,根本到不了魏忠贤耳中。可是,既然有了密函,魏忠贤也乐得还他一个小人情,况且,冯敬和要船的名义,也是为了更好的供应内廷所需之物。
“绍腾、启山!”魏忠贤的一声招呼,把原本两个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的中年太监吓了一激灵。
“老公公,小的在!”又是小碎步,两个太监赶了过来。
“你们明日从宫中挑些人手,即刻出发去南边给我把税银征上来!”魏忠贤面无表情的说道。
“喏!”两个太监赶忙应声。
“尔等出去,可便宜行事,至于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吧?”魏忠贤轻声说道。说完,嘴角不由得歪了歪,他倒要看看,那些士子们的头更硬,还是太监们手中的刀更利?
“小的省得,老公公放心便是。”且不说两个太监心花怒放的心情,此时的他们,恭敬的态度最重要。
-------------------------------------
铁窑
许山海对州衙后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此时的他,正带着沈南秋以及几个半大小子,把碾成粉末的酒曲均匀的撒进两口大陶瓮中。
两个陶瓮,一个装了煮熟的玉米粒,一个装了同样煮熟的木薯粉。
“先生哥哥,这样就能酿酒了?”看着两个陶瓮的瓮口被盖上,然后压上了装满细沙的布袋,沈南秋睁着大眼睛,望向许山海。
拍了拍手上的酒曲残沫,许山海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悠悠的答道:“我也不知道,试试吧”
说完,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还试?要是酿不出酒,这么多粮岂不浪费?”听得许山海这没啥底气的话,沈南秋不禁皱了皱眉,两边好看的鼻翼也跟着动了动。
“呵呵呵,傻丫头,我骗你呢。你先生哥哥是什么人?我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之人!”伸出手,本想摸摸沈南秋的脑袋,可伸到一半,许山海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讪讪的把手缩了回来。
“放心吧!这么热的天气,十日八日之后,你就能尝到我们自己酿的酒了。再不济,也有两缸醋,总之这些粮食不会浪费。”像是为了掩饰尴尬,许山海把缩回来的手,在自己胸膛上拍得“啪啪”作响。
作为一个穿越者,许山海不但有足够的知识来支撑他夸口,更有着童年时的记忆加持。
即便是眼下,他依旧能很清晰的回忆起,童年在乡下外婆家,看着外婆是如何一步一步的把蒸好的糯米酿成香甜的米酒。
虽说彼时的许山海年纪太小,不能喝酒,可是,谁又能拦得住孩子那颗好奇心,趁大人不备时偷偷尝上一大口?
“你可不兴骗我哦?”沈南秋扑扇着大眼睛,将信将疑的看着许山海。
“小先生,小先生!”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小先生,波哥来了!”跑到许山海面前,半大小子停下脚步,伸手指着铁窑的方向。
“来了便来了,跑这么急干嘛?”许山海微笑着答道。
“波哥还带了好些人来,还有两架牛车,拉了好些东西。”喘匀了的半大小子,这才把话说完整。
“哦?”许山海收起了笑容,抬腿便往铁窑窑口走去。
这边厢,光着膀子的王恩祖带着几个人,正叉着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忙着从牛车上卸货。
“大锤让你把这些人带来的?”盯着眼前的人,眼睛都没挪一下,王恩祖问道。
“是的王叔,这些人和东西都是大锤叔让我带过来的。”王恩祖的身旁,江波恭敬的答道。
原来,跟随江波来到的百十人,除了楚文勇专门派出的二十多个护卫,剩下的近百人,全都是各类匠人。
先前,国兴军在州城贴出告示招募人马时,已经招了一批匠人。前几日,又有一千多人抵达山寨,那些人,是林宗泽这半个月外出扫荡时新招募而来,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工匠和手艺人。
当得知许山海想把江波召去铁窑后,楚文勇索性从匠人当中,挑了一部分,一并跟来。
闻讯赶来的许山海,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禁大喜过望。
要知道,到铁窑的这些日子里,每天晚上睡不着时,许山海都会仔细的琢磨,该怎样才能尽快把铁窑建设起来,以期给与国兴军更大的助力。
但是,苦于铁冶厂刚建成没多久,一切都还在摸索中,纵使许山海有再多的想法都白搭。
现在楚文勇送来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匠人,对于许山海来说,不啻于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怎不让他喜出望外?
想一想,这些匠人中,有木匠、泥瓦匠、篾匠、裁缝,有会烧炭的、烧陶的、制皮的、竹编的……。
有了这么多匠人的助力,只要安排得当,再假以时日,铁窑将不再是单纯的铁窑,而会是国兴军最强有力的战备支撑。
高兴归高兴,眼下摆在许山海面前还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呼啦一下来了上百号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他们的吃住。
关于吃,这反倒容易处理,因为,眼下的国兴军不缺粮。拿下州城,缴获的存粮足够所有人吃上一年,并且,林宗泽外出的这半个多月,缴获不计其数,粮草更是充沛。所以,解决这上百匠人吃饭,无非就是多派些人手去伙房便是。
由于匠人的稀缺性以及重要程度,使得许山海不得不谨慎对待。思索片刻,许山海做出了决定,那就是从他们当中挑选出几个人,建立起专属于匠人的伙房。
这样不但能提高伙食标准,以示对匠人们的优待,并且,自己的吃食由自己人来做,更令匠人们放心。
令许山海着急的反倒是住的问题,眼下虽说是夏末,天气炎热,哪怕是露天,随便找块地方躺下都没事。但是,让他们一直无处栖身,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面对匠人们,许山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木匠挑选出来,即刻开始搭建足够容纳所有匠人的住所。
把匠人们的吃住安排一番,许山海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机会与江波闲聊几句,江波也给他带来了林宗泽的最新消息。
当得知林宗泽带人外出,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打通了新宁州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并且,占了两个县城,极大的拓展了国兴军的势力范围。
许山海心中暗许,看来林宗泽没有受任何影响,还是按照之前两人商定的“抢地盘”计划稳步推进。
可是,当听闻林宗泽只是占了县城,摧毁了两个百户所,然后把缴获带走,却没有下一步的安排时,许山海不禁有些担忧。
因为,在他看来,占领县城、打击乡镇中的大户固然是好事。可是,没有进一步的安排人手,在农村建立起一套新秩序,属实不妥。
光破不立,这与以往的农民起义并没两样,只不过没有袭扰百姓,劫掠的是大户,但是,一旦国兴军的人离开,留下的依旧是一个烂摊子。
细想一下,许山海也只能在心中无奈的叹息,自己当下的处境,已无力去改变什么。
轻轻的摇了摇头,许山海抛开了无能为力的事,他要去做眼下自己能的事。
从匠人们当中,挑出了泥瓦匠、烧陶的,许山海带着他们急冲冲的离开,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