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长公主,谢窈和萧稷回到养心殿,她才从手中取出纸条。
纸条上只写着几句话,正是方才长公主说的那几句。
谢窈看过之后,又将纸条递给萧稷,略一沉吟道:“殿下,姑母是不是怀疑了什么?”
萧稷点头,“姑母素来聪慧,从前又掌权多年,怎会这点敏锐度都没有?”
“这几日,只怕是心里还抱有希望,且没有往那方面想,否则以姑母的聪慧,怎会到现在才想明白?”
“姑母到底是伤心了。”谢窈道:“都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咱们这位父皇……真是将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窈窈。”萧稷闻言,立刻委屈的看着谢窈,“我不是,我没有……”
不包括他。
谢窈:“……”
她嗔了萧稷一眼,“殿下,我与你说正事呢!”
萧稷仍是一脸的认真,“我说的也是正事。”事关窈窈会不会误会他,就很重要!
谢窈再次无语,只得附和萧稷的话,“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说的人也不包括殿下啊。”
萧稷这才满意。
随后说起正事,“姑母已经生病离宫,接下来……咱们这位父皇该安排苏醒的事了吧。”
提及“父皇”时,萧稷的声音里全是寒意,并无半丝温情。
“我觉得也是。”谢窈说:“我已经与姨母说过,她不会乱来。”
没错。
萧稷上次猜测出来,在幕后想要算计他与小五翻脸的主使者不是旁人,正是“昏迷”的皇帝。
那李忠,看似事事都听长公主的,实则是皇帝的心腹,事事都听皇帝吩咐。
“解忧”送来的文房四宝,再加上特意透露出来的来历,都是想要引诱萧稷使用。
这一切……皇帝都知道。
而从这一点,更透露出另外一件事:当初指使李妃给先皇后下巫蛊之毒的人……正是皇帝。
那笔墨纸砚里沾染的药材,正是要诱发萧稷体内的巫蛊之毒,想要萧稷的性命。
能在宫中有这样大的影响力的,能在宫中安插那么多人手,并且让那么多人宁可去死都不肯吐露一个字的。
只有皇帝。
长公主忽然病倒,此事也与皇帝有关,正如皇帝对萧稷下手一样。
只是萧稷早有防备,长公主却从未防备过皇帝,这才中了招。
而长公主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又休养了三日发现身体没一点好转,这才心灰意冷,选择离宫。
皇帝当初昏迷是真的,但谢窈和萧稷猜测,他应该提早苏醒了。
也没早几日,或许就这几日的时间。
至于为何没有选择直接苏醒,而是暗中谋害萧稷的姓名……
萧稷监国这一个多月来,朝臣们无不交口称赞。就连长公主都曾担心过皇帝苏醒之后会如何对待萧稷。
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皇帝若是将对萧稷的事做在明面上……谢窈和萧稷的推测是,皇帝或许是怕他们直接造反。
毕竟裴宸是萧稷的人,而裴宸如今手握军权,皇帝自然难安。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至于皇帝分明在昏迷前对小五寄予厚望,却忽然残忍对小五动手的原因,谢窈和萧稷始终想不明白。
果如谢窈和萧稷所料。
长公主离宫之后,养心殿正殿的防卫忽然就发生了变化,除了淑妃与五皇子之外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被准许再进入正殿。
而主导此事的,正是那日为箫弘手里的圣旨作证的御前太监以及金吾卫统领李忠。
李忠从宫门转移到了养心殿外,整日寸步不离的守着养心殿正殿。
但谢窈得知淑妃和五皇子都可以进入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不明白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暗中给淑妃传信,让她务必冷静,不要轻举妄动。
万一……皇帝是故意的呢?
养心殿,正殿。
淑妃也被吓了一大跳,养心殿内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淑妃在这样的情况下,快步走到床边,紧张又不安的到了皇帝身边,看见皇帝仍旧躺着,长出一口气。
她的眼神扫过这些人,眼里的防备之意十分明显,心里直打鼓。
这些人……应该不是太子的人吧?否则她应该会得到消息才是。
长公主已经出宫……
若是二皇子箫弘的人,只怕不会顺利让她和小五见到皇帝……
“母妃。”
五皇子握住淑妃的手,掌心的温热让淑妃回神,“儿臣该给父皇念书了。”
淑妃立刻回神,伸出另一只手搭着皇帝的手,声音一如从前温柔,“好,你父皇记挂你,听见你的声音,或许能早日苏醒。”
很快,养心殿内就响起五皇子清脆的琅琅书声。
淑妃握着皇帝的手,坐在龙床边,含笑的眸落在五皇子身上,眼神温柔。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原本该昏迷着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一条缝,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扬起。
五皇子的余光倒是察觉了一些,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就连语速都没变化。
半个时辰后。
五皇子该去上学,淑妃亲自送着他离开,出了养心殿,五皇子拉住淑妃的手。
“母妃,儿臣要去念书,父皇便要劳烦母妃照料了。”
淑妃眼神微变,她察觉到五皇子的手指在她掌心不着痕迹的轻轻笔划……似在写字。
从前她小五还年幼时,她便是用这样的方式教导小五习字。
淑妃很快配合,握着五皇子的手微微松开,让他的手指能划的更顺畅。
很快,淑妃面色微变。
皇帝……已经醒了?
她微垂的眸里闪过一道寒光,四周伺候的宫人们看不见,五皇子的角度却是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淑妃心里的想法转的极快,若是这样的话,那她……
她这念头还没落下,就觉得手又被拽了拽,五皇子的手指还在她掌心书写。
淑妃耐心分辨:交、给、我……
交给他?交给小五?!
淑妃猛然抬眸看向五皇子,却只在他眼里看到认真。
淑妃一直都知道,她生的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慧过人,可……小五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心思的?
淑妃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开一个笑,看着五皇子道:“小五,你不必担心这些,万事都有母妃……”
就算小五再聪慧懂事,这样的事她不想让小五掺和。
“母妃。”五皇子眼神坚定的看着淑妃,“儿臣虽年幼,却也愿为父皇与母妃分忧。”
“小五……”
“母妃。”五皇子打断淑妃的话,人小鬼大少年老成的看着她,“儿臣下了学便来,母妃等我。”
五皇子主动松开淑妃的手,对着淑妃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淑妃看着五皇子的背影,面上表情复杂……
小五……怎么会知道?
甚至还要主动揽下这样的活……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且不说小五说的皇帝已经苏醒的事让她心声警惕,单就是小五刚刚的话……她都担心得很。
她自己也就算了,但她绝对绝对不愿意牵连到小五。
淑妃轻轻叹息一声,忧心忡忡的转身回了养心殿。方才小五说的这个消息,她要想想怎么告诉太子与太子妃……
淑妃满怀心事的回到养心殿,原本她还能勉强克制心里的恨意。
但只要想到五皇子说的,皇帝已经苏醒,如今只是在装昏迷……淑妃心里的恨意就克制不住的汹涌起伏。
她坐在龙床边,整个人都无法镇定,袖子底下的双手都在轻轻颤抖着……
她只能努力想着五皇子,竭力压抑心里的恨意,免得冲动之下做出了什么事。
可越想五皇子,心里便越恨……
她入宫的心思虽然不纯,是想寻到阿姐的死因,为阿姐报仇。但她自认为对得住陛下,对陛下虽无爱意,却也敬重。
她教导小五更是如此,教导小五以尊重陛下,可到头来……
仅仅是为了离间她与太子,想让她针对太子,皇帝就残忍的对小五动手,若不是宣悦恰好撞见,她都不敢想……
皇帝,太心狠了!
淑妃心里思绪万千,但面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她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这点收敛情绪的本事还是有的。
淑妃坐立难安的在养心殿坐了一上午,幸而说是照料皇帝,其实也不必她真的做什么,只要在旁坐着就好。
否则定是要露出端倪的。
临近午时,淑妃算着已经到了五皇子午间休息的时间,再也坐不住,直接起身就往外走。
走到殿门口才想起什么,看向殿内伺候的御前太监。如今照料在皇帝身边的御前太监正是上次为二皇子箫弘的圣旨作证的那位,姓崔。
“本宫去接五皇子,崔公公,陛下这边便劳烦你照顾了。”
别的不说,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到位。
崔公公面白无须,闻言立刻恭敬道:“是,娘娘。”
淑妃这才快步离开。
她到的时候,五皇子萧泽看到淑妃一点儿都不意外,反而快步迎上前去,躬身行礼,“母妃。”
淑妃微松一口气,直接屏退下人们,“你们都退下。”
下人们纷纷退下,淑妃正要说话,萧泽率先开口,“母妃稍安勿躁。”
“儿臣知道您为了父皇昏迷的事焦虑难安,但父皇如今情况稳定,又有您在身边照料,父皇定会安然无恙的,请母妃放心。”
淑妃听到萧泽的话,微微顿了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小五既然知道她想做什么,就该知道她此刻的急切和不安完全跟皇帝没有关心,但他却抢在她面前说话……
隔墙有耳?!
淑妃有点笑不出来了,她扯了扯嘴角,“小五真是长大了。”
淑妃看着萧泽的眼神格外复杂,她分明记得前些时日的小五虽然聪明,但没有这么成熟懂事。
可这才过去多久?
似乎……从上次小五出事之后,他整个人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又懂事又聪明!
想到这,淑妃心里对皇帝的恨意自是更甚。
萧泽只听淑妃的回答,便知道母妃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对淑妃道:“儿臣也是想为父皇母妃分忧。”
淑妃伸手拉住萧泽的手,“午时了,随母妃一道用膳吧。”
萧泽自然没有拒绝。
母子俩往前走,淑妃道:“小五,你如今越发知事,但你还小,母妃只希望你健康快乐的成长。”
淑妃这话说的真情实感。
虽然萧泽也是皇子,但淑妃从未想过他能更进一步,一是萧泽的年纪尚小,二是太子又是阿姐的孩子……
她自然不会让她的孩子去与阿姐的孩子争。
她只希望萧泽做个快乐的闲散王爷便很好。
当然,此刻她说这话意有所指,仍旧是表明了不愿意萧泽掺和皇帝的事的意愿。
萧泽刚刚六岁,早慧至此,淑妃没有欣慰,只有心疼。
而这一切,都是拜皇帝所赐!
萧泽的回答也很简单,他嘴上说着“谢谢母妃”,手指却在淑妃掌心写:儿臣是在养心殿听到的,父皇欲除太子。
淑妃的手掌下意识的用力,将萧泽的手指握在掌中。
她想起这些时日萧泽每日出入养心殿,有时候她不在,小五也会来……
这些年她虽然与太子的关系一般,没什么私交。但她私底下却一直在用听闻的太子小时候的聪慧故事教导小五,更让小五崇拜太子。
她不敢想,她不在小五身边,小五却听到尊敬的父亲想要害太子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淑妃很快回过神来,松开了紧握着萧泽小手的手,有些苍白的脸上扯开一抹笑,“小五……”
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泽抬眸对淑妃笑了笑,笑容乖巧温和。
他没说的是,他那日还听到了他落水的事。他那日方知,原来他落水之事,是父皇一手设计。
甚至还刻意留下了太子皇兄身边护卫司南的随身令牌,想要将此事栽赃给太子皇兄。
但他被救起来之后,那令牌却没有出现。
救他的宣小姐是长公主的人,所以父皇以为是长公主瞒下了此事,因而认定大公主跟镇北侯裴宸一样,站在了太子皇兄那边。
所以才命人给长公主用了些东西,让长公主“病”了。
当然,他清楚听到父皇说,从没想过让他死,就算没有宣悦救他,父皇也安排了人。
可萧泽偏偏是个聪明人。
他不是不信皇帝的话,他只是觉得,有没有安排人都没差。
他的父皇,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连他的性命都不顾的人。
这件事……萧泽谁都没说,因为他不想让母妃知道他已知此事,再来为他担心。
“母妃。”萧泽出声道:“儿臣已经不小了。”他能做的,绝不止现在这些。
“夫子今日家中有事,下午儿臣可以陪着父皇和母妃。”
淑妃还想再劝,可对上萧泽的双眼,她竟有瞬间的恍惚,就像是看到了翻版的她自己。
她心知怕是劝不过萧泽,只能放下心里翻涌的思绪。
母子俩用过午膳,又到了养心殿。
皇帝昏迷,淑妃和萧泽则是坐在一边看书,晚秋的午后阳光带着暖意,使得这一幕静谧而美好。
当然,萧泽是在认真看书,淑妃则完全是在掩饰她此刻心潮的起伏。
没多久,萧泽拿着书道:“母妃,今日夫子家中有事,不在宫中,但给儿臣留下了课业。”
“儿臣对此处有些不懂,可以去询问太子皇兄吗?”
萧泽小小年纪,说话条理清晰。
淑妃见他还主动找到了理由,心情愈发复杂,沉默片刻后道:“去吧。”
“是,母妃。”萧泽抱着书本退了出去,直奔偏殿。
萧稷正在处理政务,看见萧泽来也是愣了一下,素来清冷的声音染上几分柔和,“小五,你怎么来了?”
萧泽一板一眼道:“太子皇兄,臣弟课业上有些问题不解,所以特来请教。”
萧稷对他招了招手,又吩咐殿内的人都出去。
但萧泽身边的小太监没动。
司南拧眉,看向此人,小太监低垂着眉眼,姿态谦卑,声音客气又坚定,“太子殿下恕罪,奴才奉命照顾五殿下,不得离开半步。”
司南沉下脸。
萧稷却摆了摆手,深深瞧了小太监一眼,“无妨。”
他看向萧泽,“小五,是什么问题。”
萧泽翻开书,走到萧稷身边指给他看,“太子皇兄,您请看……”
萧稷看着萧泽嘴里说着一个问题,手指却指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字上,眼神微深,瞬间明悟了什么。
当然,萧泽做这一切,都是在那小太监的视线盲区内。
萧稷听萧泽说完,对着他轻轻点头,然后不疾不徐的回答起萧泽的问题……
很快,两人沟通完毕。
萧泽道:“多谢太子皇兄解惑,臣弟都明白了。”
萧稷也道:“小五年纪尚幼,学到这些已远孤的预料。”
“若往后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孤,孤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泽行礼,“多谢皇兄。”
萧泽这才带着小太监离开。
人才刚走,司南便拧着眉凑近萧稷道:“殿下,属下瞧着方才那人……只怕是不对劲。”
萧稷颔首,表情有些凝重,略一思索,他便对司南道:“你速出宫……”
听萧稷一番吩咐,司南的表情也迅速变得郑重,连声应下之后方才迅速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而他走后,萧稷看向门外的方向,轻轻叹息一声。
山雨欲来。
顿了顿,他又对外喊,“李大监。”
李大监匆匆进门,面上带着笑,只眉心稍稍蹙起,似乎有心事。
萧稷对准李大监的双眼,声音沉凝,“李大监,已经没有时间了。”
“孤上次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
没几日,京中就又出了事。
二皇子箫弘遇袭!
这日傍晚,二皇子箫弘仍在京中酒楼设宴,只是已经接连四五日,就算是有意向攀附箫弘的朝臣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再参加宴席。
所以有些人就吩咐了家中的子侄跟随在二皇子箫弘身边。
酒过三巡,箫弘微醺的时候,有刺客忽然杀出,一剑插入箫弘胸膛!
事情就发生在京中最热闹最繁华的酒楼,当场所有纨绔子弟都被吓得不轻,事情根本掩藏不住,以极快的速度传扬开来——
萧稷自是第一时间听到了这消息。
“刺客可寻到了?”他问。
“回殿下的话,刺客身手高超,是伪装成倒酒的小厮潜入,一击得手之后迅速逃离,目前尚未寻到。”
“太医已经赶往二皇子府,二皇子殿下伤得不轻,但幸而剑歪了三寸,并未直接伤及心脏,性命应是无忧。”
“只是太医说,二殿下接下来要好好休养两个月。”
萧稷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让皇城司和大理寺都动起来,搜查凶手。”
二皇子遇刺,这件事影响极大,京中都闹的沸沸扬扬。
谢窈得知此事之后只道:“活该。”
她反正是看向箫弘很不顺眼了,对于凶手……她也有一些想法。
毕竟这件事也算是她在背后推动,所以萧安那边刚有动作,她也就知道了。
“太子妃。”就在这时,竹心进门,“林姑娘给奴婢传了消息……”
竹心低声在谢窈耳边说了什么。
谢窈略一沉思,点头道:“可以,你去找善善,但务必提醒她,注意安全,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是。”竹心应下,退了下去。
林霜想要报仇,谢窈从前就是成全,如今更不会行阻拦之事。反而只会予以方便,让林霜复仇的更简单。
谢窈的话才刚吩咐下去,外面就有太子府的管事来通传,“太子妃,宫里来人,太子殿下请您入宫。”
殿下这个时候让她入宫?
看看时辰,殿下这个时候不是该回府了吗?
谢窈虽然不解,但还是起身,准备入宫。只是在出门之前,她照例先去看了昭昭岁岁。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宫门口,可谢窈刚下马车便觉得有点不对……
她一下马车,金吾卫的人便立刻围了上来,做护卫状。
为首之人正是李忠,李忠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谢窈,“太子妃,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