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答什么,你为何拖延?”
楚乐仪看着他毫无波澜的面容,咬了咬牙。
不想跟人精说话。
每一句。
劳心费神。
她沉静如水,同样毫无波澜,“出家了。”
楚乐宸听闻此言,视线久久地定在她身上。
楚乐仪感觉周遭空气变得滞重起来。
这就是内力吗?
她强自按捺心绪,又加了一句,“为我祈福去了。”
楚乐宸视线抬向周遭伺候的人,沉声说道,“都下去吧。”
一众婢女听到吩咐,皆屈膝行礼,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随着最后一名婢女掩上门扉,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种更为静谧凝重的氛围里。
皇兄说过瑥羽可以用来挡事,现在却被她送走。
他不会要训斥她吧?
好烦,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训人?影响人的成长。
楚乐仪望着满桌子的珍馐出神,菜要冷了。
楚乐宸手指敲了敲桌面,“抬起头来看着我回话。”
她迎上他的视线,怒了一下,“府医说你不能动肝火!”
楚乐宸轻笑一声,“可以不动肝火,让他今天来见我。”
她言语轻巧,“祈福没到时候,出不来。”
“永朝,为兄再问你一遍,瑥羽在哪?”
她紧抿着嘴唇,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
一说瑥羽的事,她就不太能从容。
冷静。
良久,她悄悄的深吸一口气,眼中已多了几分坦然,“瑥羽在却山寺为我祈福,皇兄要去把他揪出来吗?”
却山寺是皇家寺院,历经数朝数代。
兼有承天福泽、庇佑社稷之功,地位尊崇非凡,在朝在野都视作圣地。
跟诸多名门望族、达官显贵、皇室宗亲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祈福还愿、供奉香油,或敬拜祭典、传经讲法,往来频繁,各种关系微妙。
就算是太子,也不能随意突然就把众多的僧人召集起来搜人找人,会引得言官闻风谏言。
更别说是楚乐铭,或是宰相……
除非寺里出了大案子。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给瑥羽避于却山寺这条路,是她想了很久的结果。
楚乐宸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脸上,眼神好似能洞穿她。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凝视。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被无限拉长,让她倍感煎熬。
楚乐仪状似轻松的拿起长筷,看向自己喜欢的那条鳜鱼,夹了一块鱼腮下最鲜嫩细腻的部分,放入他盘中。
“菜要冷了,为你这顿朝食,高嬷嬷花了不少心思呢。”
楚乐宸见她如此作为,眉峰一蹙,唇角扯出一抹几不可察的苦笑。
眼神深处掠过宠溺与纵容,却又被他强行隐匿深邃的眼眸之中。
“倔强。”
楚乐仪伪装出一种适当的骄纵,语调轻扬,“虽然瑥羽是皇兄送来的人,但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完完全全属于我,归我管,让他去祈福怎么了?我爱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乐宸看着盘里水润亮晶晶的鱼肉,“你可知为兄这伤是怎么来的?”
平地惊雷。
楚乐仪还在伪装掩护,皇兄却突然提到他在外受的伤。
很难不让人想到,难道是他们两拨人相遇,对上了?
起了冲突他们伤了皇兄?
皇兄知道什么了?
楚乐仪的心被利爪狠狠抓住,皇兄伤至于此,瑥羽现在如何了?
楚乐宸拾起筷子吃完那块鱼肉,咽下去。
“你现在应该问我,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歹人伤了我,而不是一副始作俑者的蠢样子。”
她周身气血仿佛要凝滞,呼吸顿止。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楚乐宸幽幽的望着她,“皇兄在教你。”
她下意识搁了筷子,脊背挺直,“谢皇兄了。”
他沉声,“没有别的话?”
“还有什么话?皇兄才吃了几口?不吃了?”
他声音似晨钟暮鼓,沉稳而有穿透力,
“先前我问你,通敌案是否与你有关,你那时虽然表现有纰漏,但好在最终全数应对,圆了回来。今天这事,怎么不应对了?直接转了话题?”
一句更比一句让人惊愕。
楚乐仪彻底被他的话搅动心绪。
揭开通敌案是她的手笔,他竟然知道了?
他从那便没再问过,反而是今天借着受伤一事,拿来对比,教她作出该有的反应?
他到底知道关于瑥羽多少事?是知道了筹粮,还是知道了救威武侯父子?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不止情绪被掌控,就连思绪,也不由得要被他掌控,楚乐仪不适极了。
为今之计,还真的只有像他教的一样,不能作出一副始作俑者的蠢样子。
呵。
不。
他若是拿住了瑥羽,现在就不会问她瑥羽在哪,还具体的……让瑥羽今天就来见他。
他或许在试探,他遇上的到底是不是瑥羽。
有了这个猜测,她定了定心。
“皇兄查的是通敌案的线索,能伤你的,应是敌国探子,或是大淮的叛徒。”总不能是一心为前线筹粮的瑥羽。
她顺势拔了个高,“皇兄定要将他们全线拔除干净,还大淮一片清明。”
楚乐宸神情有所缓和,周遭的氛围松弛下来。
“自然。”
两人总算真正的开始吃这顿朝食。
脱离了威严的桎梏感,楚乐仪如释重负:再跟他吃饭我就是……算了没必要骂自己。
一顿饭下来,浪费了许多,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平均。
比如那条鱼,被他吃的还剩骨架子。
楚乐仪默默对母后告状:看看你严谨的好儿子,要不是有我也参与这一餐,别人就要知道他的喜好了。
室外冰雪纷扬而舞,像仙子不慎倾洒的琼花玉蕊,晶莹剔透,飘飘摇摇。
昨夜伊始,直至此刻仍未停歇。
层层叠叠的雪覆于亭台、楼阁、栏杆、门扉。
楚乐宸在书房中握着一卷书册,“今日就不要出门了,路面湿滑难行,且冰寒之气极易侵入体内,染了风寒也麻烦。便老实在府里,寻些有趣的玩意儿打发时间,也好让我安心养伤。”
“什么有趣?当然是看铺子里日进斗金才有趣。”府里有什么好待,还得动脑子回话。她整理衣衫,“皇兄,我正好一路看雪景。”
楚乐宸放下书册,“我陪你。”
她大惊,上前把书给他塞到手中,“不用,你还有伤呢!快歇着!”
楚乐宸轻叹,“永朝,我伤重时曾因流血过多昏迷过去,闭上眼睛之前脑子里都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为兄整日周旋于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各方势力倾轧,明争暗斗不休,不得不时时保持警醒,殚精竭虑地谋划,以保我等地位安危。”
“争斗如泥沼,为兄深陷其中,疏忽了你。”
“忘了要陪你赏春日繁花,夏日流萤,忘了听你的喜怒哀乐。”
楚乐仪悚然,接下来不会要上演……他心中对亲人常怀亏欠的戏码吧?
又要套她什么话?
她急着给瑥羽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