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了沙丘,来到山谷入口,然后发现入口被十几头高大的双峰骆驼堵住了,看骆驼身上的响铃便知这里是一处行商的落脚地,二人穿过骆驼群,风沙一下就小了很多,随后便看到了数顶扎好的帐篷。
尉天齐和林姑娘对视一眼,林姑娘无奈,微微摇动纸伞,整个人缓缓消失在了原地,这是一个隐踪的术法,糊弄凡人尚可。
尉天齐走到一个帐篷前轻轻鼓掌,然后开口喊了几个奇怪的音节。
帐篷里立刻响起喊声,随后便有人钻出,北漠常见的长袍围头的打扮,手中提着一柄弯刀,嘴里叽里呱啦喊着北漠的方言。
尉天齐倒是厉害,竟然真的听懂了,而且也说起了叽里呱啦的北漠语,甚至其中可能还夹杂着遗族的语言。
林姑娘终于确信,这个人迟到的这些天里真的深入了北漠和大多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接触过,同时再次惊叹于这个人的学习能力。
尉天齐和对方交流其实没啥内容,就类似于中洲的江湖贯口,彼此报个来历目的,他说自己是别的商队的走散了,对方也很客气,问了他商会的名字便好意让他进入帐篷,等风沙小了和他们一起回到聚集区去。
北漠行商素来是相互帮助的,在自然环境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的情况下,任何生物都需要依靠种群的优势才能活下去。
随着尉天齐的到来,整个商队的人都跑到了这个帐篷里,大家热情的打招呼,每个人报起名字来都叽里呱啦一长串,一共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
北漠这边没有中洲那套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想活着都得跑商路,甚至有的队伍会由女人带队,北漠的女人各个都会画图记录做向导,拿起弯刀就能宰骆驼的。
尉天齐将头巾卸下,露出了虽然已经晒黑不少,但比起这里的人还是优质无数的皮肤底子,人群中的几个女的忍不住叫出了声,有年纪大还伸手想去掐掐。
这就是刚才尉天齐为什么要求林姑娘隐匿身形,你便是找一百个理由来编你身上那套南方襦裙和纸伞,也解释不清你那白如云朵般的皮肤,北漠人团结,但也很排外。
不过好在尉天齐确实学习能力强,他表现的近乎完美,很快帐篷里就热闹了起来,有人从别的帐篷拿来了酒水和风干肉,大家开始吃喝畅聊。
最后甚至唱起了歌,看着男人们敲击短刀,女人们扭动着腰,唱着节奏明快的但听不懂歌词的歌谣,尉天齐笑的畅快,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淡淡的女声,“尉公子,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显然这炙热淳朴的风格冲击到了这位来自南方书香门第的女孩。
尉天齐笑容不变,跟着节奏鼓着掌,嘴里则道:“有啊,这是一个小家族,家主五十多岁,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然后他们每个人底下还有好多个孩子。。”
“我说的是关于无道魔子为什么来,不是这个家族结构。”耳边的女声打断道。
“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姑娘彼此是姐妹,其中有三四个都是待嫁的年纪。”
此时一曲唱完,大家纷纷站起来鼓掌, 尉天齐也站了起来,对着跳的最好且毫不掩饰的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他的那位北漠姑娘竖起了大拇指。
众人都是笑,然后说了些什么,尉天齐就被推到了正中间,男人也不怯场,饮了口酒,扯开嗓子唱了首北漠的传统歌谣,嗓音沙哑,但是胜在豪迈,气势很足。
听的众人也是纷纷叫好,等到尉天齐坐回来,身旁的女声才有机会再次开口,“你是说他是来。。。找人的?”
“找女人的。”尉天齐笑。
身旁陷入了沉默,显然这个答案对于林姑娘还是有些冲击。
“不是瞎想,只是到了这个年纪,男孩子便会开始喜欢女孩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没什么不堪的。”尉天齐倒是觉得很正常,“或许当初他离开命苦魔尊也是因为情窦初开罢了。”
身旁依旧沉默,也不知林姑娘是走了,还是不想说话。
尉天齐也不再和她闲聊,因为那个最能歌善舞的姑娘坐到了他的身边,不断给他敬着烈酒,尉天齐也是来者不拒,开怀畅饮。
“阿达!看你还没成家吧!”坐在主位的主母看着尉天齐用北疆语问。
“家父说我年纪小,男人还是要多闯荡。”尉天齐笑着答。
人过中年但依然满身腱子肉的家主听到这话也是连连点头,他拍了拍尉天齐的肩膀,指着自己浓密的胡子开口道:“没错!男人没有大胡子是不能回到家门的!”
这句谚语说的是北漠行商路途遥远,时间漫长,中间少有歇脚的地方,每次往返,男人脸上的胡子都会蓄的很长,一般指的是有能力的男人每次行商走的都很远。
当家的女主人狠狠地瞪了男主人一眼,我问的是这事吗?我是看咱们家的姑娘都要贴在人身上了!想打听打听对方家里!
“你家中几口人啊?”女主人继续接过话头。
“族中人不少,但我这一脉只有我一个。”尉天齐认真作答。
“没有兄弟姐妹如何能行?岂不是要被人欺负!”男主人皱眉,他看着尉天齐,“你以后可得多生几个!最好四个兄弟,三个姐妹,这样就能凑一支行商队伍了!”
这经验。。真实用啊。
尉天齐笑着点头。
“你看我和你阿姆,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如今还差两个呢!今晚努力一下!你们去别的帐篷睡!”男主人两句话就又把话题拉偏了。
众人一顿欢笑,女主人红着脸抬腿猛蹬男主人!
这,尉天齐也有点接不住了,北漠民风太彪悍了。
“其实阿姆生够了,还多生了一个,只是那两个阿哥一个阿姐都夭折了。”在尉天齐身旁的女孩借着笑,靠到了尉天齐身旁。
尉天齐笑着点头,这地方环境恶劣,生的多死的也多。
“当年你阿姆可是厉害的紧!年轻时怀着大肚子也敢走北漠最深处的商道!中途遇到了沙尘暴,同时碰上生产!最后还能带着全家全身而退!是北漠的传奇!大家都叫她‘沙漠里的阿阳草’!”男主人有些喝多了,死死地拉着尉天齐的手,大声说,语气中的自豪无法掩盖。
“不是全身而退,不是。”女主人说起此事倒是有些自责。
“这不怪你!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男主人拍了拍女主人的肩膀。
尉天齐身旁的姑娘开口解释道:“阿姆在沙尘暴前刚刚生下一个男孩,但为了跑过沙尘暴,便把他包好藏进一个箱子里,然后将箱子挂在了骆驼背上,结果由于风沙太大,当我们跑出来时,那个箱子已经不知何时被颠掉了。”
尉天齐正想开口安慰,却忽然愣住。
女主人摇着头道:“我不该把他放在骆驼背上的!更不该只绑一根绳子!”
尉天齐看向有些悲伤的女主人,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体型微胖且强壮,手脚宽大,长得并不漂亮,粗黑的头发束成紧实的大辫子,眼窝深陷,黑色的瞳孔圆圆的好似两颗黑葡萄。
于是他终于懂得为什么狗娃会插着天诛剑来到这里,又为什么情报里说狗娃不时会躲在沙丘后窥视行商队伍安营扎寨。
他是在找女人。
也是在找妈妈。
狗娃顶着一柄剑,跑了好远的路,是为了来这里看上一眼自己的母亲,这个手脚宽大的妇人。
他或许知道靠近自己会给别人带来灾祸吧,所以他只敢远远的看,谨慎的看,甚至不敢看的时间太长。
他最后奔跑而来一定十分开心吧,他想,他要死了,这次可以看的稍长一些。
直到死去,他也没有舍得闭上眼。
“是那个孩子护佑我们走出了那场恐怖的沙尘暴!!”男主人举起酒杯。
众人纷纷举杯,敬一个早已失去或者从未离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