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八年春,萧景珩下朝后,照旧例带着七岁的太子萧胤,在宣政殿读书。
批阅了几张折子之后,萧景珩发现自己的儿子,在神游天外。
他轻咳一声,萧胤随即坐好,翻了一页书。
“萧胤,你今日看的书,可是《管子·度地》?”萧景珩放下手中朱笔,淡笑着问道。
韩德胜看着皇上的眼神,暗道不妙,皇上又要扮演严父了。
这皇上本来就生气呢,因为什么呢?
外派九年的陆望州大人,连续三次考绩都是优,当然了,这肯定不是国丈顾安放水了,人就是有本事。
陆大人,刚回来,皇上就开始为人家的婚事操心了。
据说陆大人在地方的时候,成过一次婚,也算是夫妻和睦,但是不知为何和离了,不过,别人不知道,皇上是知道的。
毕竟监察百官的爪牙到处都是。
那女子收拾陈年旧物时,发现了经年不用的扇子的扇穗上,有一颗穿孔的珍珠,问起来了,陆望州如实回答,说是幼时结识的朋友相赠,女子让他扔了。
陆望州只说收起来便是,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用了,以后也不会再用。
但是,人家女子不肯,只说什么都不能留,纪念也不行。
一来二去的,便稀里糊涂的散了,女子去年秋天和离,回了京城,过了年陆望州就被调回来了。
皇上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萧景珩当时得知陆望州因为一颗陈年珠子失了妻子,十分惋惜,甚至很理解那女子的做法。
别问为什么,因为他也见过一对之中的另外一颗,在他儿子的帮助之下。
萧胤一岁左右的时候,喜欢翻母后的妆奁,大概是里面的首饰精致好看。
当时,萧景珩下朝,来看自己刚会说话、走路的儿子,结果看到他的乳娘在他身后张着胳膊护着,萧胤已经在翻妆奁的最底层了。
皇后娘娘去了寿康宫,丽太妃,身体不适,叫了太医,她得过去看看。
“父皇,礼物。”萧胤见到父皇,很是开心,举着一颗珍珠,便要扑过来。
萧景珩跨了几步,接住儿子,满目慈爱的说道:“给母后放回去,到时候凑不成对,母后要着急了。”
萧胤举着一颗珍珠耳钉,直说“一”,萧景珩抱起儿子,教他说话,“一对”,“一对耳钉,一对夫妻。”
乳娘实话实说,“陛下,这耳钉只有一颗,另一只大概是遗失了。”
这话说的,乳娘自己都不敢信 ,皇后娘娘的妆奁里会放不成对的耳饰吗?
但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小主子,她还是得说,不然到时候问罪下来,还是她这个乳娘担着责任。
“望春——”萧景珩抱着儿子,跟累了似的,胸口的起伏幅度大了不少,他从儿子手里拿过耳钉,朝外喊了一声。
望春如今已经是个心思缜密,可以独当一面的了。
“陛下,您吩咐。”望春进到殿内,福身行礼。
“朕问你,你们家皇后娘娘的妆奁里,怎么只有一颗?这样的疏忽,你一个老人也能犯?”萧景珩沉声问道。
“回陛下,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留的,说以后有用。”望春说道,这东西是当时从顾家出嫁时,她不小心放进来的。
萧景珩听到这里,眉头皱起,“展开说说。”
顾倾禾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我来说说吧。”
萧景珩听到皇后的声音,脸色不由自主的缓和了下来,“朕问问她,怎么朕的皇后还会有不成对的耳钉?”
“陛下,这东西的渊源,您肯定清楚,是父皇给你我赐婚之前,我为着避开你,送给陆望州一颗。”顾倾禾语气平淡,娓娓道来。
“我当时想为自己挣一条不同的路,当时只有他愿意伸出援手。”
萧景珩抱着儿子,举了举儿子的手,“你直接说名字,别用'他'来代替,我听着不得劲儿。”
顾倾禾点了点头,笑道:“也是,称呼名字,能显得生分一些。”
萧景珩没说话,只轻笑一声,她能跟自己解释,说明没有什么的。
“今生回来,我第一个想法是不嫁给你,所以我躲着你,尽量不出现在你的面前。”顾倾禾说道:“因为我不想重蹈覆辙,当时你的表妹,又跟丽妃娘娘勾连在一起了。”
萧景珩闻言,急着要开口说话,被顾倾禾的手指,抵住了嘴唇。
“后来,我发现你好像要跟我杠上了。”
萧景珩反驳道:“不是杠上,是非你不可,在被你拒绝之后,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了,而且我对你就有情,才努力靠近你。”
“你设计我跟顾若星的时候,我心都碎了。”
“你不是跑了吗?没碰上面。”顾轻禾笑道。
“我那是从二楼跳下去的,心里想着摔断了腿,就找你对我负责,因为瘸子做不了太子了,身边的莺莺燕燕,自然少了。”
顾倾禾面上一红,抬了抬手,“那我不说了,你来说。”
萧景珩举起儿子的双手,投降道:“请皇后娘娘说。”
“后来阮姑娘的境遇变差,阮家也开始走下坡路,我知道你这一世,是不同的。”顾倾禾说道。
萧景珩微微点了点头,她一直都看得到自己的改变。
“可是,你还是不顾我的想法,破坏我同陈家的相看,竟然还带着皇祖母一起,叫人不耻。”
萧景珩自责的说道,“所以,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尊重,再加上要换个活法的执念,你将陆望州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不等顾倾禾回答,皇帝自己说道:“他是个好的。”
顾倾禾淡笑着点了点头,“是,所以我同陛下一样,盼着他能过得好,像我们一样,过好每一天。”
“这珠子,我会重新送他一对新的。”顾倾禾笑道,“让他送给别人。”
“那这旧的,给我吧,做个剑穗。”萧景珩说着,便递给了身后的韩德胜。
“皇后,我多问一句,那从什么时候发现今生的我,是真的洗心革面了呢?”萧景珩抱着儿子凑到了她身边。
“大概是从你亲自捉来大雁开始的吧。”顾倾禾笑道,也不看他,只盯着儿子的大眼睛说话。
做过天下至尊的人,放下自尊,凡事先考虑她的感受,百般迁就,并且说到做到了,这样的男人,大概是可以再给一次机会的。
萧景珩朗声笑道:“陆大人已经订婚了,说来也巧是萧胤出生的这一天,再过俩月就成婚了,等他调回京城,你亲自赏赐给他夫人吧。”
顾倾禾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
再说回眼下,萧景珩眼神不善的看着儿子。
“回父皇,儿臣已经在读第三遍了。”萧胤不慌不忙的起身,这孩子长得很是俊秀,一眼看过去,很像萧景珩,但是唯独眼睛随了顾倾禾。
此时,他也学着父皇淡笑,但是看起来比父皇温和一些,只因为那双眼睛。
萧景珩闻言,不禁轻笑一声,还第三遍了,他儿子真是厉害啊,不愧是让相国寺住持持师傅当年特意进宫恭贺的人。
“那父皇来考考你,如今北方已经是第二年干旱,粮食歉收,百姓也开始流离失所,你既然读了三遍,拿个见解出来。”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北方干旱是常有的事儿,与其每次想办法解决燃眉之急,不如想个一劳永逸之法。”萧胤说道,“祈福老天降雨,将天上的水,倒在地上,不如把南方的水,调去北方,以后南方洪涝,还有了泄洪之法。。”
“大禹治水,因势利导,朝廷也可以效仿,让无处做工的人,去挖渠,得了工钱,得以养家。”
萧景珩的脸上可是有了笑意。
“你小子不会还想着让商人出钱,以后跑船免费吧?”萧景珩笑问道。
“是,按照出钱多少,给他们减免不同费用。”萧胤说道,“还能养鱼养虾,我最爱吃了。”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萧景珩笑着摆了摆手,“找你母后去吧。”
萧胤得了父皇的令,带着贵喜一溜烟往凤仪宫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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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胤来到母后这里,便是天真烂漫的,他正绘声绘色的跟母后说起,今天用聪明才智折服了他父皇的事儿呢。
顾倾禾一边笑,一边听着,“你竟然考虑的这么多?”
“当然了,母后说的,多读书多思考嘛,每一个故事,我都会想如果我是他,会怎么办?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萧胤笑道。
“不过,我觉得父皇老了,”萧胤说这话的时候,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凑到母后的身边,“这样简单的问题,竟然来问我,脑子不灵活了。”
“太皇太后总说脑子不灵光,就是身子虚弱的表现,所以她才总提醒母后给我补身子。”萧胤一本正经的说道,“母后,你也给父皇补补吧,他估计是身子虚了。”
顾倾禾轻笑一声,“你还挺关心你父皇的。”
这都建武八年了,前世是建武七年的时候,两个人就都没了,如今已经跨了那个槛了。
“当然了。”做太子比做皇上舒服多了。
萧景珩来到凤仪宫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儿子的拳拳孝心,让他感动到想给儿子一巴掌。
“萧胤,父皇的身体很好,跟父皇去演武场,走一圈吧。”萧景珩冲着皇后点了点头,再看儿子的时候,那温情的笑意已经收起来了。
“母后——”萧胤可怜兮兮的看着母后,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陛下,他一会儿还要去皇祖母那里,刚才林嬷嬷过来说,皇祖母想他了,让他过去,正要走呢。”顾倾禾不是溺爱儿子,而是下午还有陈渊这个武师傅的课,就不用萧景珩这个父皇开小灶了。
萧景珩闻言,也想起来下午这小子还有课了,“去吧,提醒皇曾祖母,少吃甜食。”
“是,儿臣晓得。”说罢,便退了出去。
殿内只留了韩德胜跟迎春、望春,萧景珩看着皇后嫣红的樱唇,看向韩德胜,“先下去吧,朕有事跟皇后说。”
韩德胜几人闻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申时末了,天要黑了。
那皇上就不是有事儿跟皇后娘娘说了,而是有事儿跟皇后娘娘做了。
殿内只有帝后夫妻二人,顾倾禾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俊脸,“陛下,不用证明自己不老,你勇猛的很呢。”
萧景珩见皇后猜透了自己的动机,也不掩饰,轻声笑着,“皇后,还不知我的上限。”
顾倾禾闻言,挑了挑眉梢,“陛下知道?”
萧景珩一手拦住顾倾禾的纤腰,一手穿过她的膝窝,将人抱起,声音里透着磁性:“我也不知道,这种事儿,得皇后娘娘配合,才能知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