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子沉甸甸的,上面用贴条封着,老仆不敢擅自打开,只能送到贾氏面前。
贾氏听到动静,总算睁开疲累的眼皮,那老仆立刻将东西抱到贾氏床头的小几上。
她不敢刺激贾氏,可又不敢瞒而不报,只好一面观察贾氏的脸色一面慢吞吞的说道:“夫人,温掌柜托人给您送来了贺礼,说务必请您亲自打开。”
贾氏听不得“温婉”两个字,她呼吸都重了一分,咬牙切齿的说道:“她给我送礼?呵,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打开看看……”
那老仆只能打开木盒,随后眉头微蹙。
她弯腰,手臂发力,将一壶酒从木盒子里抱了出来,随后扭头看贾氏。
贾氏定睛一看,当堂色变!
这哪儿是什么贺礼!
这是一坛子酒,酒肚圆圆,上面贴着瑞果浆的招牌,还有一女子的小像,贾氏一看便知这画上的女子是温婉!
贾氏捂着心口,胸脯剧烈起伏,十指尖尖戳向那酒壶上温婉的小像。
“贱人!”
“她是在炫耀!在挑衅!”
“我绝不让她好过!”
元家三房摔杯碎盏,而春姨娘也同样心里打鼓。
自元五郎死后,贾氏疯疯癫癫,也不大管后院的事儿,她浑水摸鱼,趁势将贾如珍的管家之权给夺了过来。
贾氏除了整日拜佛祈求神仙抓住温婉之外,剩下的时间便是同元以道争吵,就连对于她执掌中馈一事,贾氏都并不放在心上。
和她去年如出一辙。
春姨娘的日子格外畅快,她只需每日抹着眼泪,在贾氏和元以道面前做小伏低,时而假惺惺的替元五郎惋惜两句,那贾氏立刻暴跳如雷或是痛哭不止,行若疯妇。
她轻易玩弄拿捏贾氏的情绪,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随时都在崩溃边缘,成为一个别人眼里的疯子。
再没有比让仇人感同身受来得更酣畅淋漓的报复了。
而眼下,春姨娘面对温婉却笑不出来。
此时,两个人在一家成衣铺子二楼雅间遇上,四下无人,春姨娘就这么水灵灵的和温婉迎头碰上,避无可避。
春姨娘不知如何面对温婉。
贾氏风言风语,可不代表元家人都不信她。
偏此事捕风捉影,又没有证据,贾氏如今疯疯癫癫,一切都成了无头官司。
春姨娘不愿被人抓住把柄,可也不愿平白无故的开罪温婉。
说到底,温婉是贾氏的仇人,不是她的。
于是,她微微颔首算是招呼,“温掌柜,好巧。”
那小娘子却走近。
日光透过窗牖,照得二楼雅间亮堂堂的。
“不巧。”小娘子轻轻柔柔的笑,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淡然冷静,“我在这里等候春姨娘许久。”
春姨娘一愣,心中有种不安,“你等我作甚。”
他们两人往日无仇今日无冤的,温婉找她能做什么。
春姨娘对于危机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如今贾如珍和温婉闹成这样,她还是不能趟这浑水,于是她抽身欲走,“温掌柜,我只是一小小妾室,您若有事还请寻我们夫人。”
春姨娘抬脚便走,冷不丁听见后面传来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我大约知道元六郎的死因,姨娘不想听吗。”
春姨娘脸色一滞,瞳孔一缩,蓦的转身。
那小娘子已经坐下,笑得十分淡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春姨娘没有兴趣知道吗?或者说,春姨娘不想为儿子报仇?”
春姨娘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扭头四下看去,这才发现整个二楼雅间都没有人,就连伺候她的老仆也消失不见。
她便知道,今日温婉是有备而来。
“春姨娘不妨想想,元六郎死后谁得利?再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小娘子坐在背光处,面孔素净,脸色淡淡,声音却如同催命的鬼符。
“我和元六郎在平县交过手,我抢他一回粮草,他便派人掳走我。可惜却错将我丫鬟掳走,至于后来…我丫鬟发生了什么,春姨娘应当心知肚明。”
春姨娘咬紧牙关,“冤有头债有主!六郎跟我提过,他只是让人掳走了你的丫鬟,根本没让人动你丫鬟一根手指头!是你那丫鬟自己命不好才摊上这些事!如今六郎都没了,人死债消,你来找我做甚!”
“是!”温婉突然站了起来,“元六郎同样跟我说过!他说他从没有想过害我或我家的丫鬟!可是春姨娘,为什么元六郎找来的劫匪不听他使唤,为什么一出了事那几个劫匪立刻消失不见?”
春姨娘一怔,似反应不过来。
温婉慢吞吞的掀唇,一字一句,砸在春姨娘心上。
“你可知,我丫鬟出事那几天…元启也在平县?”
“他借故采买药材经过平县,短暂逗留后带人离开了平县。但是,据我所知,元五郎一直藏身在平县之中。此事你可以找元五郎的车夫求证。”
温婉胸脯起伏,“春姨娘,你不妨想想,对外宣称离开平县的元五郎一直阴暗的躲在元五郎身边,这期间…他做了什么?”
春姨娘脸色一变,殷红的檀口微张……
“元六郎买我酒坊,银钱不趁手,漕帮刘帮主曾再三劝阻元六郎,但是元六郎那一夜却依然去了赌坊,欠下了千两银子的债务。”
“据说,他有鑫隆钱庄借来的五百两银子作本金。”
“可是据我所知,鑫隆钱庄那丁掌柜雁过拔毛,绝不会在没有任何抵押物的情况空口白牙的借出这笔债务。这背后定然有人上下疏通。”
“春姨娘。”那小娘子轻柔的目光看来,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春姨娘站也站不稳,“元六郎在赌坊那一夜,身边一直陪伴的人都是那位周账房。春姨娘,您信得过这周账房?”
春姨娘喉头一滚,目光发颤,“周黎…是贾氏娘家带来的人。”
见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温婉这口气不动声色的慢慢舒张。
元六郎,你安息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利用你。
你既然死了,那总得死得有价值。
“贾氏捕风捉影的污蔑我,我或许敢指天发誓,我没有杀元启。”
“可元启如今已经死了,否则我定要问问他,他敢不敢发誓,他从来没有在我和元六郎中间挑拨离间,把我温婉当刀子对付元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