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瞻操纵了“七庶子之案”的审判,并且长期主张向明朝皇帝请旨,废除仁穆的诰命夫人封号后再斩草除根,政治立场可谓是相当坚定,所以李珲非常放心让李尔瞻来负责监管仁穆母女的工作。
但周宁的介入为朝鲜的政治格局带来了变数,使泾渭分明的派系阵营开始相互交织,令许多人都失去了对当下形势的预判能力。
比如李廷龟就一直确信,只要朝鲜政府不救援明军,明朝使团便不会册封世子,李珲必然更坚定的执行中立的外交政策,那他这个礼曹判书不就成了明金双方都需要拉拢的人物了吗?(是不是很像清末的政府高官对待日俄战争的态度。)
以弱国臣子的身份弄权于强国之间,不仅有实惠可拿,也是智士谋臣值得夸耀的成就。
将来无论是大明获胜,还是后金崛起,他都可以顺势而为,并借此在朝鲜政坛占据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其声望甚至有可能超过国王。
或许朝鲜整个国家会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的地位肯定能得到提升。
这个算盘打得的确很响。
再比如后宫干政的代表人物金尚宫。
以前她的头上只有李珲这一把伞,两人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根本没有改换门庭的机会。
可周宁的出现给了她闪转腾挪的空间,那她对李珲的忠诚自然就要打一点儿折扣了。
正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任何退路都是政治生物背叛旧头领的资本,而且为了牢牢把握住这种资本,他们的立场必定会更倾向于新头领。
金尚宫也不例外,在得知周宁去探望过仁穆大妃后,她非但没有提醒李珲,反倒刻意淡化周宁与仁穆接触的危害,因为这样做最有利于她左右横跳。
说起朝鲜的各个派系,最龌龊的应该要属南人派。
他们几乎不考虑国家利益,政治诉求也很简单,即换个人来坐王位,从而使他们这一派重新掌控朝政。
于是李珲支持什么,他们就反对什么,李珲反对谁,他们就支持谁,将斗争理论落实到位。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先要抢到上桌夹菜的资格,然后再酌情考虑一下国计民生的问题也不迟。
那什么又是桌上的美酒佳肴呢?
还记得官员像抽血一样,抽走妓生们的卖身钱吗?
妓生便是美酒。
还记得那些来往于城镇之间,饱受盘剥的行商吗?
行商就是佳肴。
当然还少不了农民和手工业者这道主食。
在此不妨套用里根在就职典礼上说过的一句话。(自己去查。)
奉劝那些嘲笑农民工,嘲笑洗脚妹,嘲笑九九六,嘲笑游摊小贩的脱产知识分子,大伙儿都是美酒佳肴,谁也不比谁高贵。
你只不过还没被端上餐桌而已,但这一天终会到来。
言归正传。
李尔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他已经失去了李珲的信任,故而不得不将全部身家都押在周宁身上。
次日刚入夜,他亲自来到庆运宫外给心腹武官做了一番交代,从即刻起周宁便可以在天黑后自由进出宫门,但不许把宫里的人带走。
晚间的温度很低,太监宫女们早就躲回了各自的住处烤火,空落落的走廊里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走廊尽头的房间内,仁穆大妃母女一动不动的坐在烛台前,微微闭上双眼,口中默念着经文。
这已成为她们每日必做的一件事:诅咒李珲不得好死。
或许她们也知道这起不了任何作用,可除此以外她们还做得了什么?
八年了,两千多个日夜的煎熬,每分每秒都是折磨,但母女俩仍在坚持,只为等待奇迹的出现。
以前仁穆大妃从未做过一件伤害李珲的事,甚至还在宣祖李昖面前帮这位庶出世子说过一些好话。
奈何她自己都没得到先王的宠幸,她说的话自然也得不到先王的重视。
后来她幸运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可能是不幸),这个儿子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从此以后她不再感到孤单寂寞,哪怕先王十天半月不来她的寝宫也没有关系。
母亲对儿子的爱能超越一切感情,岂是淡漠的夫妻之情可比?
有没有丈夫对她来说都无所谓,有个可爱的儿子陪在身边便足矣。
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让儿子继承王位,毕竟那时有很多大臣都公开支持早已成年的李珲,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太小,不可能坐稳王位。
可惜她的身份是继妃,她的儿子是嫡子,即便她们母子想躲开这场纷争,先王和派系也不会允许。
结果她的儿子不出意料的成为了王位争夺战的牺牲品,她却连一点反抗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别人抢走、杀害。
这种疼痛比拿刀剜她的肉更剧烈。
如若非要让她选一个这辈子最恨的人,那这个人还轮不到李珲,而是她的丈夫李昖。
李昖为了掌控权力,肆无忌惮的打压庶子李珲,这才导致了兄弟相残的惨剧。
可李昖已经死了,可惜死得太晚了,要是在她没有儿子之前就死掉该多好啊!她也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痛苦了。
仁穆念完了经文,缓缓睁开双眼,朝女儿瞥了一眼,柔声道:“贞明,加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是,我给母后也拿件衣服过来。”
“嗯,去吧。”
女儿一走,仁穆的身子软了下来,勉力用手撑住坐垫,她感觉身心疲惫。
作为一位母亲,在女儿面前她必须咬牙挺着,把所有软弱都掩藏起来,她要做女儿的依靠。
但她又能依靠谁呢?
突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微风拂过,她赶紧重新坐直身体,淡淡道:“贞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呃……大妃,是我,明朝使节周宁。”
仁穆一愣,猛得转身看向门口,她的眼中满是疑惑:“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宁回应了一个善意的微笑,小声道:“我买通守卫就进来啦。”
“你…你别过来,这里…这里是我的寝宫。”
“嘘…小声点,被太监和宫女们听见可就麻烦啦。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你该不会是想出卖我吧?”
仁穆一边急促的做着呼吸,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能直接闯进我的寝宫,我是王妃。”
周宁反手关上房门,原地蹲下来,苦笑道:“难道我应该先让太监来通报一声?你动动脑子好吗?”
“你来找我干嘛?”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来找你商量怎么对付李珲?”
仁穆垂下眼帘想了想道:“那你不要过来,就坐在门口说话。”
周宁无奈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