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小县城染成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声响,却也掩盖不住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喧嚣。
汪瑾轩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他端坐在上房窗边,眼神深邃而冷峻,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若有所思。
客栈掌柜弓着背,哈着腰,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一碟碟精致菜肴摆上桌。
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厨之手。
“汪公子,您慢用!小店的厨子可是花重金从宫里请来的,手艺绝对一流!”
掌柜的声音里满是谄媚,额头上还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汪瑾轩微微颔首,目光在菜肴上一扫,却并未动筷。
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美味佳肴上。
掌柜的以为汪瑾轩不满意顿时犯愁了,毕竟谷大用离开之前可是嘱咐过他。
“掌柜的,我家少爷身份尊贵,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应该知道后果!”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掌柜的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点头。
“是是是!谷公公您放心,小的已经把闲杂人等都打发走了,整个二楼都给公子包下了,绝对安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暗暗叫苦,西厂的人不好惹啊,自己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稍有不慎,全家老小都得跟着遭殃。
谷大用冷哼一声。
“最好是这样!要是让我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哼!”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掌柜的连连称是,退出去的时候,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汪瑾轩挥了挥手,客栈掌柜如蒙大赦,佝偻着背倒退着退出房门,关门时还不忘再赔一个笑脸。
待门扉紧闭,他的指尖轻轻叩在雕花木门上,指节起落间,三声轻响在寂静的廊道里泛起涟漪。
不过片刻,隔壁传来木门轻启的吱呀声。
沈浪负手而立,玄色劲装勾勒出利落身形,腰间软剑若隐若现。
邀月裹着银狐裘踏出门,冰玉般的面容不怒自威,袖口的金丝绣着暗纹。
巫行云则披着月白纱衣,发间玉簪流转微光,举手投足间带着缥缈仙气。
三人默契地步入房中,围坐在摆满珍馐的檀木桌前。
酒足饭饱后,四人信步走向熙攘夜市。
彩灯如流萤缀满长街,糖画摊的甜香、烤肉的焦香裹挟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扑面而来。
汪瑾轩眼角余光瞥见邀月盯着街角的绒花摊,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突然指着远处的走马灯,大声笑道。
“那玩意儿倒是新鲜!”
沈浪与巫行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的刹那,汪瑾轩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邀月的衣袖。
二人默契地拐进旁边窄巷,贴着斑驳的砖墙疾行。
身后传来暗卫急促的脚步声,却被汪瑾轩挥袖布下的迷烟阻住。
“倒是学得机灵了。”
邀月倚着爬满青藤的院墙轻笑,月光为她清冷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
汪瑾轩摘下墙上的野蔷薇,别在她发间。
“难得能避开那些眼睛,自然要好好利用。”
他的指尖擦过她耳畔,惹得邀月耳尖泛红,却并未躲开。
二人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小巷中,远处的喧闹渐渐模糊。
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开,邀月的银狐裘扫过绸缎庄的竹帘,惊起一串叮铃。
汪瑾轩随手接过小贩递来的桂花糖糕,掰下一半递过去,碎屑落在她袖口也浑然不觉。
两人时而驻足看杂耍,时而为一盏精巧的走马灯相视而笑,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锋芒。
晚风卷着烤栗子的焦香掠过发梢,邀月忽然顿住脚步。
前方酒肆的幌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门楣上悬着的红灯笼映得匾额上“醉仙楼”三个金字忽明忽暗。
酒肆内传来丝竹声与宾客的谈笑声,热闹得如同沸腾的酒浆。
“进去坐坐?”
汪瑾轩话音未落,邀月已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酒肆伙计见来了客人,立刻扯着嗓子吆喝。
“上宾里面请!二楼雅座,正对夜市!”
二楼窗边,邀月支着下颌看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二端来烫好的女儿红,汪瑾轩接过酒壶为她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
“从前总觉得这些热闹与我们无关。”
他望着邀月映在窗纸上的侧影。
“今日倒像是偷来的时光。”
邀月轻抿一口酒,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了心窝。
她瞥见邻桌夫妻正互相夹菜,孩童在桌下嬉笑玩闹,烟火气扑面而来。
恍惚间,她竟觉得此刻的场景无比真实,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寻常夫妻,不必背负江湖恩怨与朝堂纷争。
酒肆二楼的竹帘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汪瑾轩望着邀月泛红的脸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要走了吗?”
他的声音裹着酒气,带着几分醉意朦胧的温柔。
邀月的笑容瞬间凝固,方才眼底的缱绻尽数褪去,换上那副拒人千里的冷傲神色。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但是此时却显得有些外强中干。
“早就发现了。”
汪瑾轩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结滚动间,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
烛火摇曳,将他眼底的复杂情绪揉碎在阴影里。
邀月的脸“腾”地烧起来,她别过脸去,抓起酒壶的动作却带翻了盏碟。
清脆的碎裂声中,她强压下慌乱,冷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揭穿什么?”
汪瑾轩忽然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揭穿你想要卸下移花宫大宫主的伪装,还是揭穿你想尝一尝人间烟火的滋味,或者是...”
他顿了顿,伸手将她耳畔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烫得邀月一颤。
“揭穿你对我的感情?”
楼下的喧嚣突然变得遥远,邀月望着眼前人眼底跳动的烛火,喉间泛起与酒无关的酸涩。
她挥开他的手,起身时带起的劲风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