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甜的麻辣烫店在一个星期前开业,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甜姐麻辣烫。
店名有一种混迹市场十几年的沧桑感,和胖哥牛肉,王姨水果,张叔包子,并排挂在一起。
红底白字,喜气洋洋。
方甜站在店门口看了很久,肩膀撞了一下方野的肩膀,小声的说:“我知道很俗,可人们的人就吃这一套。”
方野撇嘴:“哪俗?好听着呢。”
齐意定了两个花篮,一早就送来了,他还特意发了红包,给方甜打电话说甜姐实在抱歉,回不去了,祝你生意兴隆。
方甜没收那个红包,但是收了心意,她在店里待了两个星期,说话已经是市场姐姐的范儿:“齐意,都一家人了,别跟我来这套,当初王姐一个月多少钱,我都知道,欠着你呢,但我那时候不敢说,我也还不起,现在跟你说声谢谢,以后等着姐姐拿钱砸你。
齐意笑得很开心,那甜姐,我就等着了啊……对了,那事就别和方野说了呗,哈哈哈……
他很慌。
但花篮还是得送,也算是个心意。
黄橙橙的大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方甜站在中间,跟方野说:“给我拍个照。”
照片上的方甜笑得特别好看,和一年前挺着大肚子灰头土脸回来的姑娘仿佛两个人。
方野拍了照,站在那儿又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放鞭炮。
小店位置很好,滋味没变,客源也稳定,生意还不错,方野每天下午会过去一趟,那个时间是张叔来送货的时间,他帮忙搬货,帮忙招待客人,帮忙择菜洗菜准备晚上的东西,还能让方甜可以吃个晚了很久的午饭。
有时候也可能是刘滨去。
干起活来很卖力,不要工资的那种,不让方野问,问就是家里没人太无聊,不如出来干点活混时间,而且这点活他干了多少年了,闭着眼睛都能干,一点不费力。
方甜撵他,也不恼火,笑呵呵的,看着方甜是真生气了,立刻就走,第二天又死皮赖脸的来了。
方野问方甜,什么想法啊。
方甜正在烙饼,头也没抬,我可不能坑老实人。
万一人家腆着脸让你坑呢?
方甜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能,就没这个理,我还是有点良心的。
再深的话,方野就不问了,问不出口,剃头挑子一边热,他是个外人,往往看得更清楚。
他着急的洗了把手,喊了声我走了啊,就背着书包往外跑。
晚上还得上两节课呢。
糖糖招生特别厉害,就像给别人下了迷药,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班里的孩子竟然越来越多,后来就每天晚上就改成了两次课。
累是累了点,但赚钱挺多的,糖糖不压工资,也不拖欠,满一个月,不用催,当天就转过来,一分不差,还加了奖金。
一天,两个人下课都晚,糖糖转悠了过来,坐在塑料椅子上,倚着墙,双手缩在袖子里,一点力气都没有:“方野我不帮你了,我要累死了,妈的,喊了一天哒哒哒,嗓子都废了,做梦都在喊。”
方野扭头看他:“你本来也不帮。”
“靠,”糖糖笑起来也没力气,“糖糖姐请你吃饭,吃好的,行了吧?”
“行。”方野点头,然后喊他,“你回去穿衣服,你要穿个裙子这天出去啊,冻不死你,赶紧的,我饿了,晚饭就没吃。”
方野领着糖糖去了方甜的麻辣烫店,俩人聊了两句,也没听清楚聊什么,糖糖只是留下来一沓招生传单。
方甜已经介绍来了好几个孩子,成功一个得一百提成,赚了好几百了。
前两天还当着方野的面给糖糖打电话:“那个传单再送来点,不够用。”
糖糖过了十分钟就跑过来了,离得的确是近,上课还有半个小时,他吃了碗麻辣烫,配着饼,香喷喷的样子。
拽了张纸巾擦擦嘴巴,扭头看着方野:“你不走啊,快上课了。”
方野洗好了最后一个碗,把塑胶手套摘了下来,回头慢慢的说:“没事,来得及。”
他又扫了地,把后厨擦了擦,看着干净了,这才套上了羽绒服,喊了一声:“姐我走了。”
方甜急吼吼的跑过来,揪着围裙擦了擦手,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桔子一个面包塞进他手:“课间休息的时候吃。”
方野连谢谢都来不及说,背起书包就开跑,地上的冰都是一冬天不化的那种,打了好几个趔趄,靠着北方孩子本身自带的刹车系统,晃动了两下身体,稳稳的停住。
往前看了看,特别窄的小巷,路面上的冰在月光下反着光,他都不敢想象如果摔一跤,滋味儿得多么酸爽。
深呼吸一口气,手扶着墙,扒边儿走,也不敢快了,更不敢跑了,好不容易走了过去,又在两秒钟加速到原来的速度,边跑边看了眼手机时间,应该来得及。
进教室的时候,好些孩子已经换好了衣服,方野拍了下手掌,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开始上课。
他对于这一套已经非常熟悉了,其实也是研究过的,和小朋友互动,什么时候鼓励,什么时候严肃,心里都仔细的揣摩过的,效果还不错。
下课和每个小朋友击掌再见,课与课的间隙抽空去外面抽根烟,顺便和齐意打个短暂的电话。
齐意有时候接,有时候不接,但会掐好他下课的时间,马上就打过来。
他是真的忙。
那天齐意就没接,方野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不能犯矫情,他抽了根烟,就赶紧回去上第二节课。
下课的时候,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打扫教室,摆好椅子,抻了抻腰,齐意的电话就打来了。
“意哥。”方野坐在小椅子上,靠着墙,笑着说话。
每天做了什么也有趣,说吃了什么晚餐也有意思,齐意说他考了什么学了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总是很认真的在听,偶尔会提问题,有点幼稚,齐意特别耐心的给他解答。
方野有时候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聊了会儿,分别回家,外面太冷了,打电话冻手,齐意说:“把手放兜里,回去给我打。”
方野走在大街上,冬天的街道总是没人,荒凉,寒冷,但安静。
能听见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当然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就更加突兀。
方野笑呵呵的接起来:“不是说回家再打吗?没说够?”
眼睫毛上冻了霜,湿哒哒的,他没看清屏幕。
电话里传来了一楼大姨的呼喊:“野子啊,可怎么办?你妈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