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往哪走?她是不是又闹了?”方野有一瞬间的愤怒,压都压不住,极力控制自己才没吼出来。
大姨着急的解释:“不是,不是,你妈她……”
她开始哭。
她一哭,方野就慌了,手不停的抖,太冷了,身体也抖,明明穿着厚实的羽绒服,一股寒意却从脚心径直升腾到脑门。
“大姨,你慢点说,我妈她怎么了?”
电话被方甜接了过去,冷静的克制的对他说:“你现在回来了吗?外边下雪了吧?慢点走,别摔着,……林雪……好像……死了。”
方野愣在原地好几分钟,开始往前跑,不要命的穿过反光的冰面,蹒跚着,跌跌撞撞的。
林雪死在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和方野爸爸没差几天。
大姨有时候会估计着时间把小雨送回去,等一会儿,方甜也就回来了,省的她累了一天,还要抱着个孩子上楼。
她现在是林雪在外面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林雪看电视,大姨坐在餐桌旁逗小雨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电视剧里演的是没完没了的清宫戏。
林雪半躺在沙发上说:“还是小姑娘好看,这人哪,还是得年轻,你看那皮肤,掐一把都能掐出水。”
大姨把小雨抱在怀里,轻拍着后背,她困了,小声的跟林雪说:“你姑娘也好看,大眼睛,大高个儿,还瘦,就是不爱笑。”
林雪翻了下眼睛:“她哪还有脸笑。”
大姨过去猛地拍了她一把,拍的她一激灵,捂着肩膀:“姐你干嘛呀?疼!”
“你积点德,别对你姑娘那样,甜甜多好啊,什么都不靠,就靠自己,这样的孩子我都恨自己没有一个,你要是再那么说话,我还打你!”
林雪有病,疯疯癫癫,但其实在心里她能分得清谁好谁坏。
大姨以前是小学老师,习惯了严肃,不这样压不住那些皮猴子,但内心里其实非常善良,透着股热乎劲儿。
林雪都知道的,疯和傻是两件事,她闭了嘴,歪着头:“今天怎么浑身不得劲儿呢。”
大姨抱着小雨去卧室,扭头看她,还伸手摸了下额头:“不热,没发烧,你躺下来歇会儿。”
大姨进去的时候,林雪躺在了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电视剧还演着,大姨哄着小雨睡觉。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她也有点迷迷糊糊的,方甜开门的时候,她听见了声音,披着衣服走出来,笑眯眯的:“回来了?”
方甜往前递了个塑料袋:“姨,今天多烙了两张饼,明早热热做早餐。”
大姨不要,方甜硬塞进去她手里的,她走过去和林雪再见,拍了拍她的胳膊,那条胳膊无力的耷拉了下来,悬在半空中,晃悠了两下。
大姨慢慢的蹲下身,这个年纪,生死见多了,一点都不怕,她蹲下去的时候,方甜脸就白了,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眼睛撞到一起的时候,大姨摇了摇头。
方甜还是打了120,然后给方野打了电话,方野跑回家的时候,救护车刚到,他和他们一起上的楼,眼看着医护人员只是简单看了一下,就站起来了。
人已经走了,突发性心肌梗塞导致的心脏骤停,发现得不算晚,但死也就在一瞬间。
应该没受什么苦,医护人员的原话。
方野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雪闹过好多次出走,到最后都回来了,大张旗鼓的离开往往是试探,真正的离开是没有告别的,她只是随便选了个天气还不错的日子,裹了件最最平常的衣服,再也不会回来。
还是大姨提醒的,赶紧去买衣服,该准备的得备着。
方甜拍了拍方野,没反应一样,她打了刘滨的电话,过了一会儿,刘滨就来了。
衣服是白露帮忙买的,她护士做久了,总会认识这行业的人,本来人家大冬天都关门了,听说是实在亲戚,又不嫌麻烦的回去开了门。
白露紧接着到的。
这个家里没有长辈,大姨抱着小雨下了楼,也不是迷信,可小孩子总不好面对这些。
刘滨站在方野前边,拍拍他的后背:“野子,得赶紧穿衣服了。”
方野仔细的看了看林雪,手摸过她的眼睛,头发,眉毛,好像和以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没什么分别,只是脸色泛青,冰凉。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半夜的号丧,应该吵醒了整栋楼的人,但没人来敲门,甚至连声骂都没有。
这地方消息传得快,家家户户都知道也不过几分钟,更何况救护车的声响,在寒冷的寂静的冬夜,划破天际。
空车开出去的时候,像是某种宣告。
方野边给林雪穿衣服边哭,手抖得一直抓不住衣服袖子,被方甜接了过去,干净利落的穿好了,还低下头,正了正领子。
衣服是黑色的呢子大衣,白露选的,四个人坐在餐椅上等着殡葬车,白露说,阿姨年纪不大,长得好看,应该会喜欢。
方野只是哭。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哭声忽大忽小,有时候哭的像是倒不过气儿来,眼泪一直没断过,劈里啪啦的往下落,没尽头。
殡葬车来的很快,林雪脸上盖着黄色的绸布,被担架抬了下去,那天可真冷,方野走出单元门,就觉得自己的脸被冻了一层冰。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他给糖糖打了个电话,说姐我能不能预支两个月的工资。
糖糖接电话的时候还吼着方野你能不能靠点谱,这个点打什么电话?
但他却什么都没问,下一分钟就把钱打了过来,方野经历过一场葬礼,他知道,一个人的安息是很需要钱的。
骨灰盒是个售价格外昂贵的木头匣子,骨灰其实是骨头灰。
公墓不用买,林雪以前总是念叨,以后和老方葬一起,他肯定等着我,别的女的他都看不上。
这话让方野心里发笑,他从不觉得人死了有鬼魂这一说,也不觉化成一把骨头灰的爸爸会知道等人,至于林雪说的爸爸回来看她,就站在窗前呢。
他更是觉得可笑。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拉一把,眼看着自己往泥潭里陷?
但这个时候,他又一次面对生死,态度大改观,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身体里有些东西变了,没了。
他以为不在乎,却疼进了骨头里。
方野装骨灰的时候,又开始嚎啕,旁边大姨跟着抹眼泪,说到底是儿子啊,没白疼一场,跟妈亲。
方野小声的说,才不是,我烦死她了,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