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方野就走了,反正学校也不上课了,他想着早晚要做,早一点总是好的。
实习期,工资不高,跟着崔哥走南闯北,曾经被困在小破城里的井底之蛙,最多的时候一天换一个地方,车里高铁飞机,是他睡觉最多的地方,累的不像话。
却也挺过来了。
人都是这么熬的,一开始同期实习有十几个人,到最后只有三个人留了下来。
方野签了合同,成了正式职工,看着崔哥升职由衷的为他高兴。
他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一半是跟着崔哥学的,一半是本身的性格,有些执拗,他觉得不妥的事,有疑虑的事,在确认之前是绝对不会签字的。
别人说他轴,一点不变通,方野并不在乎,嘴长在别人身上,说就说,他通通装没听见,连辩白一句都懒得。
可只要影响了工作,他立刻就能像只老母鸡一样咋呼起毛,进入战斗状态,昂首挺胸,无所畏惧。
就算是偏远的沙漠也非要走那一趟。
他觉得数据有问题,小问题也是问题,会陆续的体现在以后的施工上,那是砸了他自己的招牌。
他才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西北的沙漠,工友架起了帐篷,这个地方昼夜温差大,白天热的想死,晚上能冻死人。
苏哲已经来了半个月,肤色已经完美的趋近当地人,两颊干的掉皮,呈现出朴实的糙红色。
他不是正式职工,因为学历,即使他懂得更多,干活更利落,可混来混去好几年,依旧只是个小班长。
唯一欣慰的是工资还不错。
能养自己,也能养爸爸,他没什么大愿望,这两样实现了,已经算是很满足。
这几年也谈过恋爱,每谈一个就给方野打电话显摆,你是不是后悔了?没事,后悔了就说一声,我考虑考虑,名单里给你留着地方呢。
方野的确会说一声,简短的一个字,滚!
那些恋爱都不算长久,在一起时炽热浓烈,因为转场去更远的地方,又无疾而终。
方野到的时候苏哲正蹲在沙地上吃饭,刮来一阵风,沙子进了嘴,喝了口水,噗噗的往外吐,一脸的习以为常。
方野在背后给了他一脚。
“谁他妈的……”苏哲恼羞成怒,扭过身来时已经举起了吃光的餐盘,停顿在半空中,乐了。
伸出手指点着:“也就是你,别人我早揍死他了。”
方野往前一步:“还好吗?”
苏哲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了方野一支,俩人一起抽着:“挺好的。”
他说:“我跟你去,这地方你不熟,容易迷路。”
方野没客气,野外处处是危险,九死一生都不算夸张,他们在外边住了一晚,距离太远,实在赶不回来。
方野很习惯,靠在沙堆上给齐意打电话,幸好是个信号特别好的地方,一点延迟都没有。
齐意现在在读研究生,他天生就是做这行的,很多人夸他有天赋,对数字敏感,又的确努力,是个人才。
可是他觉得那些话加在一起都不如方野的一句,天下第一。
想起来他就很想笑。
苏哲在旁边问:“意哥?”
方野点点头,苏哲大吼了一句:“意哥,我过几天去你那边,请你吃饭,一定把时间给我腾出来。”
“腾不出来,”齐意笑着说,“太忙了,留了点时间都给我家那口子,他也该来了。”
“靠。”苏哲低头小声来了一句,不敢大声,他对齐意有着天然的畏惧,也不是怕,就是觉得自己没怎么上过学,对于读书人,打心里尊重。
他父亲前一年去看病,齐意帮了很大的忙,花了很多时间和关系,安排的妥妥当当。
苏哲算是方野说得上话的那几个朋友之一,嘴上死硬,可齐意心里也是把他当朋友的。
他们俩朋友都少,可一旦交下来,就认准了,掏心掏肺,鞍前马后。
他也不是真骂,顶天算句口头语,笑呵呵的问:“意哥,你知道方野前一阵看到狼了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他没说。”
方野听见话茬儿就已经把手机夺了回去,着急的解释着:“意哥,没多大事,没准儿是我看错了呢,没准儿就是条野狗呢?都说不定呢!”
“野狗真够能跑的,不怕累死?”齐意淡淡的说着,“你明天晚上的飞机吧,我去接你,见了面再说。”
“不说了行吗?”方野声音越来越小,“你现在就骂吧。”
电话那端又是沉默,间或有句声音不大的喘息,齐意停了一会儿,才喑哑的问他:“怕了吗?”
方野的手紧紧握住了手机,其实这事同事都知道了,说起来也会开玩笑一样说他胆儿大。
只有齐意会关心的问他,怕了吗?
怎么会不怕呢?
他也是人,七情六欲,一分不少。
“怕。”方野轻轻的说,“一开始真没觉得怕,顾不上,后来才怕的,一想起来就怕,我想起来了你,还想起了……我妈,我一次都没梦见过她,真的,可是那天逃跑的时候,开着车,突然就想起来了。”
齐意安安静静的听着,嗯了一声,他全都明白,比袒露身体更亲密的是袒露自己的脆弱无助。
“她知道你怕鬼,所以从来不去梦里找你。”齐意很小声的说。
第二天下午,方野坐上了飞机,遇上了气流,飞机颠簸的厉害,他紧紧的握着扶手,闭上了眼睛。
眼前飘过的全是齐意那张脸。
意料之中的在机场出口看见了那张脸,方野拖着行李,笑着往前走,眼睛湿了,抬手随便的抹了一把,后来,他跑了起来。
齐意在外面也跑了两步,一直跑到方野面前。
“来了。”齐意喘着气,也没忘了笑,他现在很爱笑,真的很喜欢笑个不停,他把一束好看的百合递到了方野面前,“我很想你。”
方野一下就扑进他怀里。
周围人来人往,他却不管不顾,那是他第一次,一丝丝都不在意外人的眼色,只想抱着他。
什么感觉呢?
他只想到了两个字。
快乐。
方野很快乐,他把头靠在齐意的肩膀,脑门蹭了两下,乐了。
他那么好,又那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