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躲不过
风沙渐弱,沙漠上残阳如血。
砖石搭成的矮洞中一人一狼并排而坐。
南荣婳听完几千年前炎狼古国的过往后,久久不语。
她猜的没错,万海坡第一次见到狼王那一晚,狼王命令狼群撤退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沈临鹤。
他与几千年前炎狼国的最后一任君主莫珲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莫珲已经准备出发离开炎狼国,可恰恰那时,前君主和狼王离世。
我作为新狼王,受天感召,选择了莫珲为新任君主,可他当时去意已决,希望我能给他三个月的时间。
他说无论寻不寻的到梦中的红莲,三个月必回。
我与他一同长大,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执念,于是同意了。’
因着勾玉养魂,狼王此刻的状态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遥遥望着斜阳,绿色的眸子里映着一团炽热的红。
‘我怕臣民们怪罪莫珲,于是没有告诉他们莫珲就是新君主。
我当时想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可我没想到莫珲的弟弟莫刃会有不臣之心。
他从小就爱跟在莫珲后面,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莫珲是新君主的人。’
狼王眯了眯眸子,眼中有一抹恨意。
‘那日,我率领狼群外出回来,却见臣民们手中拿着武器朝我们怒骂而来。
他们满目愤恨,质问我为何…为何要杀了莫珲…
问我久久不选新君主,是不是因为想要自己成为君主,而非匍匐在君主脚下的畜生。’
南荣婳暗叹一声,轻声道:
“想来是莫刃撒了谎。”
狼王点点头,‘我未曾想过,生活在莫珲光辉下的莫刃,心中对他的哥哥有多么恨。
他为了打破炎狼国由狼王选君主的惯例,趁他哥哥不在,自己成为新任君主,让臣民与狼群残杀。’
狼王神色复杂,想来重新回忆起那一段过往,让它的心再次被狠狠揪起。
‘我当时并不知是莫刃从中作梗,我不愿与臣民起冲突,想要带着狼群暂时离开。
可我没想到莫刃竟恶毒至此。
他早在我与狼群离开的必经之地设了陷阱,那里的沙子虽看上去与平日无异,但其实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上覆着沙子,内里已经空了。’
狼王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当时为了保护狼群,走在了最后面,我眼睁睁看着无数匹成狼、幼狼掉落到那深坑里。
我急忙去查看,却见…却见里面满是尖刺,掉下去的狼,一个个被尖刺刺穿。
它们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可我…无能为力。’
南荣婳转头看向狼王,然后伸手摸了摸它的后背。
狼王静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那时离莫珲与我约好的三月之期只剩最后一日了。
我当时万念俱灰,心想他肯定是骗了我,他不会回来了。
而我的同伴们却因此没了命。
我心中的愤怒熊熊燃烧,而此时,莫刃率领着臣民们追了过来。
我看得见他眼中的得意。”
狼王的身体紧紧绷了起来,声音中含着愤怒道:
‘往前是深坑下的尖刺,往后是臣民手中的刀。
我恨极了莫刃,当时只想杀了他。
他没有料到我会真的朝他冲过去,急忙抱头鼠窜,可这时…
莫珲回来了…’
南荣婳的心也跟着闷痛起来,低声道:
“莫珲回来,正巧看到了你要杀他的弟弟。”
‘是,’狼王神情有些低落,‘他的眼中是伤痛和难以置信。’
“可是,以他的性格,不会草草断定是你的问题,他定会想办法搞清楚的。”
狼王听到南荣婳如此肯定的语气,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说道:
‘是,莫刃向他求救,可他没有完全听信莫刃的话,想要与臣民对质。
可我不知,他那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什么…”南荣婳倏然转头看向狼王,“为何这样说?”
‘…后来我才知,他为了寻找红莲,与厉鬼做了交易。
那厉鬼吸食了他的生魂之力,然后告知他,他画上的红莲也曾出现在地府的一幅画上。
莫珲能坚持着回炎狼国,只是为了不违背与我的三月之约。’
南荣婳先是静默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唇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
“果真是他,无论哪一世,都是如此…”
金乌渐落,被地平线吞了一半,余光将整片沙漠照得通红。
南荣婳沉吟问道:
“可炎狼国又是如何灭国的呢?”
‘因为地动。’
狼王的眸子因着夕阳照射的暖光成了奇异的棕绿色,它慢慢说道:
‘当时莫珲当着我的面便倒下了,我没有来得及解释,他虽然没有说一句怪罪,可看向我的目光中还是失望的。
我想驮着他回宫殿寻大夫,可脚下的沙漠震颤起来。
所有的沙子如水般开始流动,风沙四起,遮天蔽日。
我眼睁睁看着宏大的炎狼国和所有人…被沙漠掩埋于地下了。’
不过一个日落的工夫,便讲完了一个千年古国的灭亡。
南荣婳静默了片刻,这就是莫珲的命数。
与景柘一样,都是…沈临鹤的命数。
想起竺语魂飞魄散前同她说的话,南荣婳一颗心沉了下去。
所以,终究还是躲不过吗…
-
太阳的余晖也同时洒到千里外大庆国的皇宫中。
李未迟站在博阳宫内,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向围墙内最后的一抹余光。
杜缙站在他的身后,说道:
“告示都已经命各个州郡张贴出去了,想来过不了一个月,对沈家的风言风语便会消失的。
还有,灵安寺中的军械已经命人在往外搬运了,约莫半月可以全部交给兵部管理。”
杜缙低垂着头,说完便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李未迟低声道:
“可他还是不愿回来。”
杜缙没有作声,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沈临鹤。
李未迟前前后后给沈临鹤寄了三封信,可沈临鹤除了让他帮忙寻南荣婳,旁的一概没有提。
“他肯定怪我,”李未迟顿了顿,转身看到垂眸而立的杜缙道,“你也怪我吧。”
杜缙语气平稳,好似念着早已打好的腹稿:
“若不是圣上翻出当年庆启帝留的书信,怎会得知五万军械之事是庆启帝与沈老国公商议好的,怕的是有前朝大臣造反。
五万军械看似威胁,实则保护。”
李未迟的目光凝在杜缙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你当时在国公府外便知临鹤留了后手吧。”
杜缙依旧低着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李未迟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摆了摆手。
杜缙恭敬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博阳宫。
李未迟看着殿中的地上,被黯淡的夕阳余晖照射,投映出的孤单的影子。
轻声叹道: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