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
江烬霜愣了一下,微微挑眉。
“是啊,奴婢刚刚都看到了,那些金银珠宝还有布匹,都是宫里才有的规制!”
天家不可能赏赐她什么的。
将睿阳王的牌位重入庙堂,对于江华琰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说“让步”可能过于轻松了,说是“忍受”更准确一些。
裴度这步棋走得实在好。
他没有求天家为睿阳王翻案,因为那样“过火”的请求,只会适得其反,挑战了官家的天威,让江华琰恼羞成怒。
所以他选了一个折中又不退让的点。
——将睿阳王的牌位重归祠堂。
不论江华琰用什么借口,裴度要的,就是睿阳王重入太庙的一个结果而已。
虽然官家在圣旨中说明,睿阳王昔年悖逆,触犯天威,但不论如何,睿阳王都重回了太庙。
这样的结果,就会让许多百姓开始怀疑:当年睿阳王谋逆一案,当真没有疑点吗?
裴度的这个请求确实微妙,多一分逾矩,少一分吃亏。
这个封赏对于江华琰来说,无异是掉了一层皮。
既然如此,江华琰更不可能再给她其他封赏了。
所以那些所谓的宫里的赏赐,肯定不是江华琰给她的。
带着疑惑,江烬霜带着春桃走进公主府。
公主府的庭院内,远远望去,就看到四五个大箱子停在那里,夜色迷蒙,那些箱子逐个掀了箱盖,里面的锦缎与金银珠宝,映射出漂亮的色泽。
黄金,赤珠,南海珊瑚树,御织云锦,蜀绣龙纹缎百端……
江烬霜微微挑眉,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天家赏赐给问山阁的。
怎么送到她这里来了?
江烬霜皱了皱眉:送错了?
宫中的人不可能这般马虎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小厮的禀报:“启禀公主殿下,门外京墨大人让奴才给您传个信。”
江烬霜转身,有些疑惑:“怎么不来亲口说?”
“京墨大人说,他要回去侍奉首辅大人喝药。”
江烬霜笑了笑:“他说了什么?”
“京墨大人说,这些赏赐都是首辅大人让人送过来的。”
江烬霜闻言,微微拧眉:“他为什么要将这些给我,我又不需要他的赏赐。”
那小厮闻言,嘴角展开笑意:“殿下,首辅大人说,这些是给您的嘉奖。”
“嘉奖?”江烬霜挑眉。
“对,京墨大人传话,首辅大人说,殿下受了委屈,又平安无事地度过难关,应当奖励。”
江烬霜听后,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他当她是什么要着糖吃的小孩儿吗?
还需要什么嘉奖。
江烬霜转身,又看向那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以及一匹千金的蜀绣绸缎。
扬了扬眉骨,江烬霜抬抬手:“收去库房吧。”
正好司伯伯离京,她还没想好送些什么呢。
……
江烬霜激动得一晚没睡。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江烬霜洗漱完毕,换了身肃穆的衣裳,骑了匹马,只身去了乱葬岗。
她带了两坛好酒。
到了乱葬岗中,先是掀开一坛,敬给了乱葬岗所有的尸身与孤魂。
随即带着另一坛酒,全部倾洒在了王叔的墓碑前。
她跪在那小小的坟堆前,嘴角带着轻柔的笑意。
“王叔,霜儿来接您回家了。”
她是一个人将江不霍的棺椁从坟堆里挖出来的。
一只铁铲,从黎明挖到了正午。
棺椁的尺寸不算大,江不霍真的不高,真要仔细算的话,还不如江烬霜个子高。
挖出了棺椁,不等江烬霜回城叫人,裴度带了十几个高大壮汉,出现在了乱葬岗外。
两人只是对视一眼。
江烬霜移开一个身位,那些壮汉会意,喊着号子,将棺椁从地里抬了出来。
很轻很轻。
三年的时间,其实也留不下什么东西的。
裴度是坐着马车过来的。
回去的路上,江烬霜没再骑马,躲懒乘上了裴度的马车。
十几个壮汉在后面跟着,马车的速度刻意放慢,让后面的人能够跟上。
这些人应该是专门做这些的,棺椁上披了黄巾,上面还支了顶棚,那棺椁便晒不着了。
马车内,裴度给江烬霜递了湿毛巾,让她擦擦手和脸上的汗水。
两人一路上并未过多交流,江烬霜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后跟着的棺椁身上。
壮汉将棺椁抬着走出乱葬岗后不久,便又合力将棺椁抬上了一把定制的轿辇之上。
十二个壮汉齐齐抬着轿辇,喊着统一的号子,整齐划一地跟随在裴度的马车后,浩浩荡荡地入了京城。
初入城门。
江烬霜便注意到了,城门外有十几个衣装肃穆的男人女人,头戴白色麻帽,不约而同,沉默不语地跟随在了轿辇身后。
江烬霜微微蹙眉,眼神询问裴度。
裴度轻声解释:“是微臣请的,曾受过睿阳王殿下恩惠的几位百姓。”
江烬霜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度:“因为殿下接睿阳王殿下回家,是庄严肃穆,应当认真对待的事情。”
江烬霜无奈:“裴度,你知道的,若是陛下知晓我们这般光明正大,肯定会不高兴的。”
裴度清声:“没有做错事,便不需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裴度看向江烬霜,声音朗润,丰神俊朗:“殿下,接家人回家,也不是什么需要躲藏的事情。”
“睿阳王殿下也好,你也好,都不需要。”
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也不该是她。
问山阁马车开路,那殡仪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入了京城。
裴度的马车实在显眼,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棺椁轿辇紧随其后,不多时,百姓们纷纷传递,无数的京城百姓便聚集在了长安街两侧,目送着整支队伍。
“这、这便是睿阳王殿下的棺椁了吧?”
“是啊,这棺椁……也太小了些。”
“你们不知道吗?睿阳王殿下当初因为……因为那件事,当即处决,尸骨便也被有心之人扔去了乱葬岗,这一扔就是三年啊!”
“唉,再怎么说,睿阳王殿下也是守护了万晋多年的英雄,最终落得这般下场,实在凄凉……”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睿阳王殿下手握三十万黑甲骑,若当年真想谋逆,如今坐在明堂之上的,还说不准是哪一位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
“哼!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睿阳王殿下文韬武略,天纵之才,有他在世时,那北槐何时敢进犯我们万晋,还敢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说的也是啊,唉!令人唏嘘啊!”
“说起来,我是白玉京人士,是来京城讨生活的,听家中父母提起,若不是睿阳王殿下一直以来戍守边关,击退敌人,他们早就逃难去了。”
“别的不说,睿阳王殿下今日重归宗祠,到底是好事一桩!”
“是好事,是好事啊!”
“……”
人群中的声音熙熙攘攘,但都是压低了声音,每个人的表情皆是庄严肃穆,不带半分调笑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