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哥听到我说要他送到四水宾馆。便问:
“是到四水宾馆停一下,还是要我等你?”
“我见一个人,你先回去。那只鸡是我娘送你的。鸡蛋嘛,明天给我就行。”
旭哥不说话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开到市里就是九点。
一路上,我老是想着等会见面的事。
舒雨晴打电话给我,说因为益平市发生了煤矿事故,所以检查组更改了行程,明天上午听一个小时的汇报,就要赶往益平。
所以,今晚就和我见见面。她住406。
我想,舒雨晴喜欢我是真的。如果是一般同学关系,也用不着专门见面了。
这次见面,是她和孙燕婷一起,还是单独和我见面呢?
我都26了,她也应该结婚了吧。
那就先来点火力侦察。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孙燕婷:
“喂,老同学啊,原定今晚邀你们喝茶,家里有点事就赶了回去,先跟你约定一下,等会回来请你和雨晴吃夜宵啊。”
她笑道:“雨晴没给你打电话?”
我不正面答应,故意绕弯子:“你没空?”
“我陪着她玩了一阵,现在已经回到了家。她们检查组有急事,明天上午就走。”
“哦——是这样啊。”
孙燕婷说:“那你打个电话给她,说明一下还在老家嘛。”
“好好好。”
挂了电话,我又后悔没问舒雨晴是否结了婚。其实,也不好问。
不过,我确认了——这是单独见面。
见面就见面,反正是聚聚,就算她有那么一层意思,也没结婚。我们也是不可能的。
我在四水有一份不错的工作,难道调到省城去?
那是不可能的,一般单位我也不可能去。
一路东想西想,车子入了城。
我给舒雨晴打了一个电话,说请她到宾馆的茶楼坐坐。
她笑道:“不必了,到我房间来嘛,这里也有茶。”
我说:“不影响你同事,她也要休息。”
舒雨晴说:“我是一个人住。”
我的心扑扑乱跳起来。
朋友们,这扑扑扑,算正常跳动吧。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过去有段旧情,房门一关……
到了四水宾馆,旭哥停下车。
我的心扑扑扑……扑得更厉害。但却装出镇定的样子对旭哥说:
“把少华安全送到家啊。”
旭哥拖长声音说:“放心——”
我抻了抻了衣服,上电梯,到了四楼,出电梯。然后按了门铃。
门打开了,舒雨晴笑道:“回了老家?”
说罢,她把门一关。
我笑道:“对,我以为你们还要几天才走。正好朋友有车,就一道回老家办点事。”
她说:“坐吧。”
房间里只一对短沙发。
她立即泡了一杯茶端过来,我接过,放在中间的小茶几上。
她眉目含笑,望着我:“给市长当秘书,很辛苦吧?”
“辛倒不辛苦,就是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主要是没有人身自由。他说走就得走,我必须寸步不离。”
我说这些话的意思,读者朋友都懂。
她望着我,好像在欣赏一件工艺品似的,目光肆无顾忌。
我脸上发麻。
她说:“听燕婷说,你一直很忙,工作很努力。”
我立即抓住机会:“对,工作不努力不行啊。”
潜台词就是——我又没有个好爸爸。
“还听说你三年不谈女朋友,是不是想着二中的那位什么,陈什么,陈嘉柔。”
她的眼睛直视着我。
我心里吓了一跳,陈嘉柔,她怎么都知道这个人呢?是孙燕婷告诉她的?
不可能啊,孙燕婷也不认识陈嘉柔啊。
她见我不回答,笑道:
“你这同学分配在我们省煤矿医院。有次活动,我们认识了,她说是秦水二中毕业的。我问她认不认识你。她说,认识,还是一个班的,不过只读了一年。”
我笑道:“有这么一个同学,毕业后就没联系了,她分在你们下属单位啊,我真的不知道。”
舒雨晴说:“下次看她的时候,顺便也看一下我啊。”
我发现在她面前,全是她控场,这下抓住机会了,笑道:
“也想过邀你出来坐坐,怕你男朋友知道了,本来没事,知道了就扰乱你的生活。”
她笑道:“没有男朋友呢。”
我怔了一下,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一句话。
她也不作声。
房间一下静下来,静得吓人。
好一会儿,舒雨晴才开口:“晓东,你真的忘了我?”
这句话,像一个爆雷在房间爆开。
我沉默着。
她却不管不顾,诉说着过去日子发生的那些事:件件事都让我感到惊讶。
她说在我去二中读书的那一年,她写过三封信给我。我却没有回过一封。
她质问:“郝晓东,你就这么忍心?”
这等于又一声炸雷在我头顶炸开,我辩解道:
“雨睛,我要是收到过你半张纸,天打雷劈。”
她也惊住了,问道:“怎么会呢?”
我想起了少泽的姑妈,那个非常严格的人,甚至回忆起那一年,我没有收到过任何人的信件。
我说:“真的。不骗你。”
突然,我记起肖逸也说过,说在十一寄过明信片给我。我当时没在意,这一切证明都是我的那位【姑妈】跟传达室打了招呼。
寄给郝晓东的任何东西,都要交给她。
她做错了吗?没错,她一心为我好。我能把这个猜测说出来吗?也不能。
于是,我加了一句:
“也许是中途有某种原因,肖逸说寄过明信片给我,我也没收到过。”
舒雨晴缓了一下,说道: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后来,我就堵气,说不理就不理吧。”
我想不到上高中时,她是真的喜欢我。
她只管自顾自地说:
“考上大学也很迷茫。每天好像激情四溢,又若有所失。参加工作后,我问过孙燕婷,她说你变了,变得不理同学了……”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才知道,她一直深爱着我。
但是,人必须站在现实的土壤上来思考人生。
我难道想尽一切办法调到省城去吧?
就算调了过去,我在新单位就是一张白纸。她爹也不过是一个处长,帮不上我的大忙。
而在这四水呢,我有旭哥、少泽、行远等一大帮朋友,我有孟主任,萧市长这样的坚强后盾。
我已经是副科,再干上两年,就可以成为正科。再外放,我就是副处……
长大了,人就会变得现实,不可能像高中时候,懵懂无知。
我沉默着。
理性战胜了一切,我不再是高中时代的我,我是一个由师父悉心教导,有着成熟心智的我。
我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因为,空气中也潜伏着一种让我难堪的因子。
我曾经也梦幻过,蓝天白云下,一对男女坐在油菜花盛开的田野里,他们无拘无束地谈笑。
然后,女孩用花刺一下男孩的耳朵,男孩又用花去刺女孩子。
他们就这样笑着,打闹着,然后滚在一起。
或者另一种情景,我也想过,他们绅士淑女般坐在咖啡厅,悄悄地交谈着某个话题。
甚至,他们去了舞厅,搂抱着一起慢舞,那些缠绵的情歌让他们慢慢地贴得很近。
女的在男的耳朵边轻轻地说:天天和你这样听音乐就好了。
男的搂紧了女的,说:我也一样。
但是,参加工作后,这一切都毁灭了。
一切世俗的东西让我的幻想毁灭。
在四水,我要小心谨慎地伺待萧市长,与孟主任,张主任等人搞好关系。
到了一个新地方,这种人际关系就没有了。我连巴结别人都巴结不上。
现实像一把刀,割断我的梦。
我撒谎说:“雨晴啊,我以为你忘了我。而且……而且……最近有个领导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她说:“我知道。肯定有人给你介绍。”
我说:“世间的事,阴差阳错。我也一言难尽。谢谢你关心我,帮助我,一直牵挂着我。至于我呢,也是【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说完,我站起来。
她也站起来,准备送我。
突然,她抱住了,嘤嘤地哭起来。
我让她抱着,也流眼泪,但是,我不敢冲动。
一个菜农的儿子,我不能为我一个人活着啊,我是爹娘的希望,是家族的荣光。我这把火要烧起来,烧旺,我们郝家才有出头之日。
我只是抱着她,她温热的双乳抵在我的胸口,再这样下去……
我轻轻地说:“我要走了,明天要开会,如果工作没做好,萧市长会批评我的。”
她听了,抬起头,吃惊地望着我,说道,人生就是一场梦。
慢慢,她松开了手。
……
我走出了房间,逃也似的,没坐电梯,从楼梯间快步逃离。
我拦了一辆的士,说:”去市委机关。“
四水宾馆在我身后退去,退去。
舒雨晴说得好,人生就是一场梦。
但我想说,谁都想把这场梦做好。我不能为了爱情,把我目前的一切都赌掉。
司机扭开音响,一首歌响起: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梦,值得等待。
……
我的眼角有一滴泪,它带着现实与沉重,滑过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