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灼愕然了下,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到了一大片房屋还算整齐的地方。
这地方虽然破,前后房屋挨得也有点紧,中间行道也没几米宽,但整体来说还算是不错的,想不到药染尘家就在这。
没想到第一站就是药染尘家所在的村。
不过他没有去药染尘家,而是跟着陆书记走走看看转转。
这个村据说以前很有钱,很繁华。
陆慕老街么,也是挺出名的。
就跟易城南长街一样,那是北宋时期开始有的。
说是繁华,还不如双桥菜市场。
正走着,一股股若有若无的药味飘了过来。
许灼笑着道:“染尘,是不是到你家了?”
药染尘疑惑道:“没啊,我家离这里还有好远呢,你怎么这么猜?”
“这不闻到了药味嘛。”
“有药味就是我家了?”顿了顿,药染尘无奈笑道:“你这是在玩别人听不懂的谐音梗是吧……”
许灼正要说什么,很快皱了皱眉。
他看到地上路中间有药渣。
把药渣倒在路中间,是一种中医习俗。
一方面说是为了纪念李时珍——李时珍有次赶路天色晚了,寄住在人家里,家里只有个老太太,老太太瘫痪,说桌上有吃的,让李时珍自己弄,他儿子去熬药了;没会儿他儿子拿药过来了,李时珍闻了药就说这是假药,给老太太开了药后人家就好了;事情传开后,来求药的人多了,李时珍忙不过来,就让人把药渣倒在门口路上,他经过时自会辨认。
问题是,这种风俗在李时珍之前就有了。
说是药渣与相应的病对应,倒在路上,让药渣遭受倾轧,碾死病疫。
药染尘发现许灼脸色不对,连忙问道:“许老师,有问题吗?”
“你们村是不是有传染病?”
“没啊,要有传染病,我们还能正常吗?”
陆书记也过来道:“许书记,为什么这么说?”
许灼道:“一路过来四五处药渣,都是一模一样的,说明开的一样的方,得的一样的病,这么一段路有这么多人得一样的病,这还不是传染病吗?”
“不会,我们这里的人都讲卫生,勤洗手洗澡……”
许灼摆摆手,直接走入一户人家,让陆书记叫开门看了看。
他先是询问了下,人家主人说得的是荨麻疹,没有大碍。
因为是这户人家女儿得的,许灼不好看,只能作罢。
又跑了三户人家,这些人家也都是得了荨麻疹的,也都是一个赤脚医生开的药方,不过许灼总算是见到了这些病人。
有的发热三天,有的五六天了。
基本所有人都出现了疹子。
不过有些疹子是麻疹,有些是丘疹,还有些是一块一块的红斑疹。
这些人的症状都是高烧,呕吐,乏力,肌肉酸疼。
症状大体上是一样的。
说是传染病,可每户人家顶多有一个,其余人倒是没事。
这看着也不像是寄生虫病。
这些家庭也很干净。
许灼皱着眉头走了出来,脸色不是很好。
“许书记,这病……严重吗?”陆书记也有些紧张了,他道:“其实不止这里,附近也有人这样,可人数加起来也不多,也没人死亡……”
许灼没说话,就在这个村里里外外到处走走。
走了一阵,他有些焦急。
在询问过药染尘后,直接拿起纸笔在画了村子的草图,然后把患病人家所在标注起来,这下有些事就很明显了。
靠近村子中间的,得病的都不多。
靠近村子周边的得病多。
其中尤其以北面和西面居多,东面和南面稍微少些。
他直接往西北面跑,刚到这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原来这个村子西北角这里有条专门排污的臭水沟。
水沟两旁长着密集的各种野草。
走过来时,能够看到不少蚊虫飞来飞去。
江南这地方,别说十月份,有的时候十二月份都有小二十度的温度。
这年头气候虽然正常,可十月份就跟春入夏时似的,不冷不热,时冷时热。
这种环境下,有些虫子便很倔强,比如说,这些黑白的,咬人无声的花蚊子。
“打电话给‘卫生防疫站’吧,就说出现了登革热。”
啪。
许灼拍死一只试着朝他亲吻的母蚊子,声音很坚定。
“登革热?!”陆书记脸色变了变,连忙挥手拍蚊子,他道:“许书记,你确定这个是登革热?”
“是登革热,带人拿生石灰往这个沟里填,进行消杀。”
“许老师,那我妈怎么办?”一直跟着的药染尘听到这消息人有些傻,她也许比陆书记更清楚什么是“登革热”,这么一提醒,细细想来,母亲的病倒的确和登革热一模一样,这可是能致人死亡的疫病啊。
“尽量给她和浆糊之类的汤汤水水,擦拭身体保持卫生,用冷毛巾进行物理降温,还有一个是……”许灼从包里拿出一个药瓶递给她:“这是布洛芬,散热镇痛,有缓解病情作用。要是你母亲身体出现出血,一定要进行止血。”
布洛芬的专利是七十年代末失效的。
之后全世界对其仿制,华夏是八一年开始的。
这时候华夏还没有布洛芬。
许灼手里的都是英文,是正儿八经的不列颠货——布洛芬在六一年合成,六九年在不列颠上市,七四年被引入美仔,被当时誉为最安全的药物之一,属于非甾体抗炎药,也就是不是抗生素一类的,不会产生抗药性。
华夏这里普及还早着。
许灼手里的也是他自己备用的,但他对西药比较排斥,都是能扛就扛,不能抗再说,所以这瓶药完全没拆动过。
递出去时想了想,又收回来。
他把上面的标签纸给撕了,写了布洛芬三个字才递过去。
“其余人可以去剥柳树枝嫩皮熬下药汤,也有一定镇痛消炎作用,但是不要喝太多,会增加肠胃负担。”
出了这事,陆书记也没了心思。
许灼看出他的犹豫,直接道:“再走走吧,说不定还有别的问题呢。”
这一句话直接点醒了他。
他安排人去公社打电话,等那人回来,一众人继续出发。
药染尘就留在家里照看其母亲就好。
这一看,问题倒还不少。
比如最常见的“开缸问题”,许灼也和陆书记提了一提,让他做好这方面的卫生调控,虽然暂时需要耗费力气去做,可做完后能解决许多潜在隐患。
再比如有些河岸不种树,都是松弛土岸。
到了汛期,这不得出问题?
还有些地方,条件再困难也得加装一下护栏,这种地方很容易落水死人。
就这几句话,生生把人家村委书记给折服了。
没错,每年夏天,就这地方出事次数还比较多。
为什么出事多了,还没有几十年后那样的防护意识?
那人家就要问了,你就算装了,那人能绝对不靠近水吗?
只要靠近水就有出事的可能,只要有这可能那加装不加装有区别吗?
以前是这样,多少年都过来了,老祖宗都不搞,说明是有原因的。
可许灼的面子是要给的,该弄的就得弄。
“以后外企来投资,你觉得人家听到这个村经常有人落水翻肚皮会怎么想,村委书记,你说是不是呢?”
“是是是,是是是。”
八个村,一个一个逛过来,才逛了三个就到了中午。
一路过来,许灼也是走走停停,时不时拿出笔记本记着什么。
吃中午饭时,也是好酒好菜的,聊起早上的事,人家卫生防疫站的人其实半个小时内就赶了过来,专门做了针对性检查。
结果无一例外,确实都是登革热。
人倒是不用隔离,但是村子周围环境得进行消杀。
这件事也得往更上级捅,得对其余公社也进行类似统计和预防。
总之,这件事幸好发现得比较早。
不过,这登革热不春天发,不夏天发,偏偏在这夏秋末尾发,也真是有点巧,好在及时发现了,没出大问题。
许灼倒是算了算时间,发现就算没有他也没什么问题。
过了十月份气温更低,就不会有什么蚊子了。
登革热想要爆发都爆发不起来。
饭后,休息那么一会儿,许灼又立马和众人往下参观。
除了村子之外,还有荒地,田野,菜地,河流,他也都要看一看。
不过让他觉得有些惊奇的是,这地方手工业还算发达。
不少人家都有相对精巧的手艺。
什么编草席,做竹编,打吉祥结,修补鞋子之类的。
其中木匠,雕工之类的天授村拍马也赶不上。
翟立森看得都啧啧称奇,竖起大拇指。
“这个真不错,大哥,你们家这怎么卖?”
路过一户人家时,许灼看到里面有个男人正在做伞。
这个伞,自然是传统的油纸伞。
不过油纸伞也不轻,好几斤重,尤其是伞骨多的。
还有穿伞骨的绳,这东西随着不断开合容易磨损。
至于纸面,也有很大讲究,不是什么纸涂上桐油就行。
伞面用纸,涂油用料,花色,伞骨木料,数量,穿绳,杆料等等,细说的话讲究便大了去,这种东西几十年后国风潮起,喜欢的不少。
正好许灼做过相关的宣传片,知道这里面深浅。
之所以对这东西感兴趣,也是这家手艺不错,用料很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