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这些汉子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现在退回来做耕夫樵夫,反而信起这些鬼神之事。
唐越冬一直躲着宋丹霞,就是觉得她像个女鬼。哪家正常妙龄女子不嫁人?平民家出这样个美人,怎么想都不对劲,处处不对劲!
孟长义起初没明白老唐什么意思,毕竟他是第一次说起躲着宋姑娘的原因。
“这又怎了?金细细什么都怕,絮儿怕蛇,丁小枣怕鬼,陈巧织怕丢,女人么,怕光有甚奇怪的?”
唐越冬捂着心口窝眼泪汪汪说道:
“鬼也怕光啊……”
孟长义愣了一下,而后瞪大眼睛扫视唐越冬,好像要重新认识这个兄弟似的。
“你小子脑袋进屎了吧?活人和鬼魂你他娘的分不清楚啊?”
唐越冬语塞,要影子有影子,触感温热,跟活人一样。
“可她就是怪啊,你把她放我跟前晃上几天,不是要我的命么!”
孟长义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兄弟,从前怎么不知,他是这样一个人呢?
就进山这一路来看,那宋姑娘少言寡语吃苦耐劳的,一个字都没提过唐越冬。
他不把人往好处想,是做到时刻提防自保了,但另一方面来看,可不是自己越走越窄么?都说他狡猾如狐狸,单从这件事来看,不是老了就是怂了。
几番斟酌,军头意有所指开口:
“老唐啊,当兄弟这么多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该忙啥去忙啥吧。”
“啊、啊?你几层意思?别走啊,把话说清楚……”
人,他已经带进来了,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出山,这也是宋月郎的请求。
老唐会习惯的。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办。
闹哄哄到了晌午,村中人被絮儿带得习惯歇晌,孟长义和宋丹霞回来的时辰不凑巧,灶房只给他们准备了最简单的拌菜。
静悄悄的小村子,就连牛羊猪鸡都在打盹儿。宋丹霞忍得艰辛,小心翼翼推醒絮儿。
“妹妹,村里何处有茅房?”
絮儿醒神后,熟练而小心地收回胳膊,给小囡头下垫了个小枕头,又轻轻拍了几下,孩子继续熟睡,她才起身带宋丹霞出门。
木棚屋为了遮阳,特意安上了简易的窗板。前几日下透一场雨,周围满是腐木味道。
村中的石径两侧,靠边位置种满了紫苏和枸杞,角落几丛山花长得茂盛,宋丹霞粗略一扫,竟然发现好几种草药。
若不是内急等不得,她大概要停下仔细看看。若有若无的味道刺鼻,宋丹霞惊讶于关屯茅房的占地之广。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有村子把茅房建在一起,这气味么,自然也是几倍汇总的。
苍蝇活跃在自己最中意的地盘,有人闯入也不影响它们叠在一起干这干那。简陋的茅房只有两根木头能下脚,考验人的平衡,却很好地阻断了蛆虫上涌。
宋丹霞提着裙子离开,皱眉看向即将破洞的鞋子。早知道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这才两三个时辰,她已经想要逃跑了!
拉开木门,看见无精打采哈欠连天的絮儿,宋丹霞内心是慌张的,她没想到絮儿会在外等着她。
“对不住啊,劳烦你了。”
絮儿三魂只醒来一魂,脱口问道:
“你是得了羞怯症吧?”
舌头在前边翻飞,意识在后边追,等反应过来时,宋丹霞已经在扯衣角来装作忙碌的样子。
全脸遮挡,絮儿看不到她的神情。
“宋姐姐,我不是故意揭短的,只是隐约记得羞怯症言行与你相似。”
宋丹霞从絮儿身上感受不到恶意。短短几个时辰间,各样信息全部压向她,对一切陌生的宋丹霞自然无所适从。
孟长义既然把她交给絮儿,看来平日杂事由她做主无疑。
宋丹霞只是恐于跟人打交道,实际上是个聪慧女子,无亲无故算是在人家屋檐下,她怎么都要为以后打算。
鼓足勇气后,颤抖着手轻轻触碰着絮儿的袖子,即便手指酥麻如针扎,她也强忍着没松开。
“絮儿妹妹,我、我……”
“我”了好久,这位大姐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絮儿过了最困那一阵,想着宋丹霞一个人初到陌生地,将心比心,与她浅谈几句做着安抚。
嘴上说着话消除宋丹霞的紧张和恐惧,心里则是把孟长义骂了几遍。他捡大活人上瘾吧?带回来自己又不管,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也不是,这辈子还欠着呢,就当报恩了。
多一个年轻腿脚好的,总比耄耋老人和待哺婴儿强啊。
絮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想我还挺会安慰自己的。
周遭安静,絮儿又是个小姑娘,宋丹霞稍微放松一些,人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不过一刻钟,絮儿便断定,这位姐姐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她每提起一个话题,对方都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让谈论终结。
好在基本情况能掌握一点。宋丹霞之所以惧怕日光,是因为得了一种怪病——日晒疮。
常人受热或是耕作期间常动不止,多数是脸、颈红润,但休息或阴凉通风后可及时消退。
宋丹霞是天生的晒不得日光,症状似癣似疹,且久久不退。
全身遮挡虽然有所缓解,但酷暑时节十分难熬。因这等怪病久治未愈,整个人越发自卑怯懦。
寡亲少朋的,难怪会这个样子。
絮儿单手托着腮发呆,村里的人都住着大通铺呢,现在的条件,比蚂蚁窝都不如,刚建好的房子都是早早定好了归属的。这位……着实让人为难啊。
突然的默不作声,气氛尴尬,宋丹霞又开始手心冒汗。
说点什么吧?说什么呢?多说多错,还是闭嘴吧。可是这位妹妹好像在走神,没事吧?
宋丹霞心中疑问过百,愣是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絮儿想的是村子整体,坑少萝卜多,得好好盘算一下。
全神贯注想事的絮儿,自然没注意到北棚屋少了许多呼噜声。
孟长义将人聚集到一处,同样在盘算未来。
“……机会摆在眼前,是去是留,各位兄弟自行决断。三日后,钱有带队出山。”
北地的旱情使得民乱四起,这些曾经的关山军士兵,没能在战场建功立业名震庙堂,或许可依靠他法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