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城,卢氏书肆后院,此时艳阳高照。
“小子,起来!”卢秉文站在院中,矮小的身影投下长长的影子。
独孤行没动,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一样。卢秉文啧了一声,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他鼻下探了探,确认还有气,才懒洋洋地站直身子,嘀咕:“怎么这么不经打?陈天星的徒弟,也就这点能耐?”
这半个多月来,卢秉文隔三差五就把少年揍得半死,嘴上说是拿他试招,独孤行却觉得,这老头八成是为了泄愤。而这已经是卢秉文第十次把他揍晕过去。
对于少年来说,卢秉文的凶残程度比当初和何博斌练拳时,有过之而不及。
卢秉文转头,看向被定在墙边的白纾月,抬手一挥,空气中无形的束缚散去。白纾月身子一松,差点摔倒,她狠狠瞪了老头一眼,咬牙道:“你有完没完?天天揍他,至于吗?”
卢秉文哼笑,捋了把花白胡子,“至于!揍这小子,就是揍陈天星的脸!三十年的账,我得慢慢算。”他顿了顿,斜眼瞥她,“去,救你的小情郎,别在这儿跟我瞪眼。”
白纾月气得脸颊发烫,恨不得扑上去挠他两下,可一想到卢秉文的修为,她只能咽下火气,恶狠狠道:“我说了,我不帮你看店了!整天对着那些油头粉面的家伙,我烦透了!”
这半个月,卢秉文把她当招牌,逼她在前厅招呼客人。白纾月的模样往那儿一站,书肆的生意立马红火起来。来买书的,多半是冲着她来的,有的还故意挑些没人要的杂书,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只为在她面前晃悠几圈。白纾月每每应付得头皮发麻,偏偏还得挤出笑脸,免得卢秉文拿独孤行撒气。
卢秉文一听她这话就笑了,慢悠悠道:“不看店?那行,这小子你也别救了,爱死不死。”他作势要走,手指轻轻一抬,像是要再给独孤行补上一掌。
白纾月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急忙喊:“别!我开玩笑的!”她匆匆地跑了过去,将独孤行背起来,往柴房走。入门时,她嘴里还小声骂道:“这破老头,迟早遭报应……”
刚把独孤行放平在稻草上,书肆前厅忽地传来一阵吵闹。白纾月耳朵一动,听出是青纾和独书的声音。她赶紧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快步跑回前厅。
柜台前,青纾和独书正站着,背上还背着一大包草药。
青纾皱着眉,手里还捏着一株紫黑色的草,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姐,你要这么多怪草干嘛?跑了三座山头,可把我累死了!”
白纾月接过草药,左右翻看,脑子里却全是陈尘的叮嘱。其实白纾月也不知道要这些草药有啥用,只不过陈尘叫她帮忙收集,她就叫青纾帮忙收集罢了。
她敷衍地嗯了一声,随口道:“别问那么多,照做就行。”
青纾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装模作样。”她把布包往地上一扔,叉着腰道,“姐,你老实说,到底啥时候能走?”
独书蹲在一旁,捧着包草药,小心翼翼地插嘴:“纾月姐,先生他……不会有事吧?”
说实话,独书还是有点担心自家先生的,毕竟白纾月隔三岔五就叫他们去找草药,他怕独孤行真可能得了重伤,卧床不起。
白纾月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头,微笑道:“有我在,他死不了。你俩别在这儿杵着,赶紧走,我还得回去照看他。”
独书瘪着嘴,明显不想走,青纾却拉了他一把,没好气道:“走吧,杵这儿也没用。”她瞥了眼白纾月,压低声,“姐,你悠着点,那老头不像是个好人。”
白纾月点点头,催道:“快走!”她抱起草药,转身回了后院。
白纾月抱着草药,刚迈进后院,就被卢秉文拦住。老头站在枣树下,手里还拎着个破陶罐,像是刚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
他眯眼盯着她怀里的布包,瓮声瓮气道:“站住,草药给我瞧瞧。”
白纾月皱眉,但还是把布包递了过去,“看吧,别弄坏了。”
卢秉文接过布包,解开绳子,慢条斯理地翻看里面的草药。他拈起一株紫黑色草茎,凑到鼻下嗅了嗅,又挑出几片干枯的叶子,捏碎了搓了搓,脸色渐渐古怪起来。“活血散瘀的,嗯,川芎、丹参,还行。”
他顿了顿,抓起一丛灰绿色、带着怪味的草,皱眉嘀咕,“这横合草?哪来的?骊国少见这玩意。你给那小子吃这么多药,不怕把他吃死?”
白纾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死不了!有我在,轮不到你操心。”她一把抢回布包,转身就往柴房走。
卢秉文站在原地,冷哼一声,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盯着手里的草屑,若有所思。
柴房里霉味依旧,白纾月推开门,阳光从门缝洒进来,照得稻草上尘粒乱飞。她把布包往地上一搁,蹲下身,从里面挑出几味陈尘指定的草药——横合草、折衣草,还有一小撮不知名的灰白草屑,闻着有股淡淡的腥味。
她盯着这些东西,心里默念:“陈先生,你要这些怪药到底干啥?”
陈尘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有些不耐烦,“别管,照我说的做。捣碎了,一半给那小子吃,一半你自己吃。”
白纾月皱眉,手指捻着草茎,警惕道:“为什么每次拿药回来,都要让我也一起服用,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内伤早好了,还要吃这些干嘛?”
陈尘哼了一声,“疗养的药,懂不懂?养气血,固根基。你吃了这么多天,没觉得身子轻快点?还怕我害你?”
白纾月嘴角抽了抽,小声嘀咕:“神神化化,跟独孤行说的一模一样。”
她虽不情愿,但想想陈尘好歹是独孤行的师父,坑她也没啥道理,只得悻悻地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石臼,把草药丢进去,咚咚咚地捣起来。草汁混着腥味溢出,呛得她皱了皱鼻子。
捣完药,她把草泥分成两份,搓成小丸子。她瞅了眼昏睡的独孤行,叹气道:“这玩意儿真能吃?”犹豫片刻,她先塞了一颗进自己嘴里,苦得直皱眉,差点没吐出来。
咽下去后,她捏着另一份,蹲到少年身边,轻轻捏开他的嘴,也喂了一颗进去。
偷偷喂少年吃下特制的药后,白纾月重新翻出药酒,熟稔地倒在掌心,搓热后抹上少年胸膛。淤青还是那么触目惊心,紫黑一片。
她揉着揉着,手指慢下来,眼神有些愣怔,自言自语:“挨了这么多揍,再吃半个月苦头,总该到武夫三境了吧?”
她低头,手指轻轻滑过少年肋骨,喃喃道:“你这蛟龙混血,骨头是不是比常人硬点?怎么还是二境?”她一直纳闷,独孤行吃苦耐劳,炼体路子走得扎实,按理早该突破,可偏偏卡在二境,没有进退,确实不太应该。
突发奇想,她俯下身,耳朵凑近少年胸口,想听听这蛟龙血脉的心跳有何不同。刚贴近,独孤行却猛地睁眼,声音有些虚弱,“白纾月,你想干啥?”
白纾月吓得一激灵,脸腾地红了,慌忙坐直,结结巴巴道:“我……我看你不动,以为、以为你死了!想听听还有没有心跳!”她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手忙脚乱地收拾药箱,眼神到处飘。
独孤行笑了,没好气道:“死没死,摸脉搏不就知道了?还用听心跳?”随后他艰难地坐起身,低头瞅了眼满身的淤青,自嘲道,“再不走,我真得死在这里了。”
白纾月撇嘴,哼道:“谁不想走?还不是你惹的祸!拿本书出来晃,招来这疯老头。”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起身道:“好好歇着,我得去看店了。这几颗药,记得吃。”她指了指地上那几颗活血的药丸,转身要走。
独孤行靠着墙,苦笑一声,“这次是我大意了。平时我哪会随便拿师父的书出来?”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最近太松懈了,忘了江湖险恶。”
白纾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笑了笑,“你也有出错的时候?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她顿了顿,又说道,“别多想,养好伤再说。”
独孤行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