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上官韬也不解,她此时的举止,到底意欲何为。
“韬韬,世界是很残酷的。我知道你无法做出这种事情,但是我要你知道,这种痛苦,仅仅是我们以往日常的一部分。叶雨,将他扔到熔炉里去。”
“是……”与刘之毓一同随着上官博前来的叶雨敬畏地望着沈云舒,回头看了刘之毓一眼,却见一向最为心软的她居然一脸平静,似乎眼前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他上前拉起了依旧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严坤,一脸复杂地拖着他向着熔炉走去。尽管严坤一路求饶,可是沈云舒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到了熔炉之前,叶雨闭上了眼睛,扭头咬着牙将严坤丢入了熔炉。
炙热的铁水,眨眼间便没过了严坤半身,一缕缕黑烟伴着焦臭的气味充斥整个铸剑炉,火红的铁水吞没了他的下肢,他的衣物,在他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撕心裂肺的嘶叫,是上官韬等人毕生未曾听闻的。严坤在熔炉中疯狂地挥舞着仅剩的手臂,似乎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只是周身遍是熔融的铁水,这一点徒劳的挣扎,很快就随着痛苦的尖叫停止,在烈火与黑烟中慢慢地沉入了铁水之中。
如此疯狂的场景,如此令人作呕的焦臭,如此令人胆寒的尖叫,可沈云舒依旧一脸笑容,看得严靖的内心几乎崩溃。这个还是一脸稚气的女孩,却带着罗刹的笑容,冷眼看着眼前的人挣扎,哭喊,最终在绝望中放弃,她的心,早已成铁。
“疯了,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上官博气急败坏地吼道,许清懿的行为一直很离经叛道,只是眼下的举止已不仅仅是如此了,这是彻底的疯狂,彻底的扭曲,与那张稚嫩可爱的脸庞完全不同的黑暗。
“我疯了又如何?”沈云舒只是不屑一笑,“整个世界都疯了,多我一人又如何?”
相比于上官博的反感,上官韬更多的是感到莫名的凄凉。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方法,让该死的人得到了惩罚,也兑现了对莫倾城的承诺,可他的心底依旧空荡。她的笑愈是灿烂,他愈觉悲凉。她曾问过自己,活人的泪与死人的笑,哪个更让自己心痛,此时他心底得出的答案却是,她们那遮掩了一切的笑容最让他心痛。
流泪,至少她还可以发泄,哭泣,至少他还可以安慰,可这微笑,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着背后的种种。
看着沈云舒向着严靖走去,上官韬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掌,低声说道:“云舒,够了,让皇兄把他押回京城吧……”
“你不是要为莫倾城复仇吗?这样不是很好吗?”沈云舒回头看着上官韬,脸上说不清是笑还是怒。
“够了……我不想你变成这样……”
“不,你错了,这才是最真实的我。”沈云舒平静地说道,挣开了上官韬的手,行至严靖面前,可双眸却不知凝视何处 ,“你还是不了解我,一点都不了解我。”
恍惚间上官韬似乎看到沈云舒的笑容变了,有些苦涩,有些不甘。
“说吧,你们还隐瞒了什么?玉伦之案定有内情吧?清懿手中玉龙令乃父皇御赐,她要杀你,无人能挡,你若是执意隐瞒,下场你应已明了吧?”上官韬心底虽有恨,可在与沈云舒衡量之间,他选择让沈云舒回归他所熟知的模样。
“下官……”额上冷汗涔涔,晕开血色滴落在地,严靖在战栗间已明了,在沈云舒那如鹰锐利,如蛇阴毒的目光下,自己已是死尸,只是不知以何种面貌呈现罢了。
“什么?”
“下官不知……不知殿下所言内幕为何……”坦言亦死,不言亦死,两相衡量之下,严靖还是选择了沉默。
“呵……”沈云舒一声冷笑,把严靖吓得三魂错位,却无任何举动,径直走出了铸剑炉,只是在铸剑炉外多下了一道命令,“先押起来,别让他找机会自尽了。”
沈云舒离去之后,铸剑炉中的气氛似乎才缓和了一些,连那刺鼻的焦臭味似乎也淡了许多。上官韬愤愤地看了严靖几眼,最终还是无奈追着沈云舒离去,剩下的事情,上官博会收拾的。
待上官博吩咐侍卫将严靖押下,他一脸严肃地走向刘之毓,再三踌躇后还是开口叹气道:“毓儿,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我知道你想谈什么,寻个安静的去处吧。”刘之毓似乎早已预料到上官博的举动,只是淡淡地应了下来。
一路上刘之毓只是静静地走着,恬静的脸色无波无澜,与上官博心浮气躁的模样甚是不同。
在林中绕了半日,除却鸟鸣外,唯有风过叶隙的响动。
沉默许久,刘之毓开口问道:“你这是要与我谈事,或是与我信步游林?”
“毓儿……今日许清懿杀严坤之时,你……你为何不阻止?”她本性善良心软,他实是难以想象为何她会无动于衷。
“我为何要阻止?他是韬韬所要复仇的对象,又是一贪官污吏,杀之有何不可?”
“可我们并无实证不是吗?光天化日之下以那般凶残的手段杀害朝廷命官,传扬出去该是如何?她不再是江湖女子,而是世人皆知的瑞王妃,她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让人误会是韬韬在清除异己,传入朝堂岂可了得!”
“与我何干?”刘之毓只是淡淡地回道,语气中满是毫不在意的意味,,“博儿,你的怒气不要撒到我身上。我是好欺负没错,可我也不是不会生气的。”
“毓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许清懿她……”上官博见刘之毓似有动怒之相,不得不转换口风,却依旧不得效果。
“博儿,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商量,但是清懿的事情免提。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只会支持她你明白吗?”
“即便是杀人?即便是以那样残忍的手段剥夺人的性命?”上官博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纤纤温糯的刘之毓吗?
“没错。清懿就是我的一切,我只能这么告诉你。若你觉得今日的场景太过残忍,那我们所承受的一切又该如何形容?你体验过热油入喉的痛苦吗?你能想象千刀加身再以毒素腐蚀的剧痛吗?也对,你生在深宫又怎会了解在黑暗污秽中挣扎的绝望?我们从地狱深处逃出,对该心狠的人绝不会手软,当你亲眼得见之时,你便知晓世界本就是黑暗的。”
猛然回想起,刘之毓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上官博才意识到自己又无意间撕开了她身上未愈的伤。
“毓儿,抱歉……我只是不希望……怎么说呢……韬韬在朝中处于很是微妙的当口,任何小事都可能被拿来当成攻击他的借口,无论父皇如何处理,总是对他不利……因此我才希望你可以约束一下许清懿的行为。虽有玉龙令在手,但行事乖张为韬韬树敌过多绝不是我们愿意目睹的。”话已至此,也无甚可以隐瞒的,上官博干脆一口气把话摊开说白了。
“放心吧,清懿和沈云舒都不是那种会顺着自己性子胡来的人,她的行为都是经过严密考虑,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
“说实话,我真是看不透她,小小年纪,心思却总是如此与人相异。虽说她曾舍命救过韬韬,可我实在担心韬韬根本无法拴住她的人,她的心,你是她的姐姐,你能告诉我她对韬韬到底是何感情吗?”
“感情之事你不该比我清楚吗?连这点事你都看不透,我想你也是眼瞎,与你多谈无益。”刘之毓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拂袖离去。
上官博不解刘之毓之意,回身拉住刘之毓追问道:“毓儿,你这是何意?”
“放手,不要碰我。”刘之毓的口气有些僵硬,一时满是尴尬。
上官博窘迫地松开了手,心底却是有些失落。
“毓儿,你……”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直截了当的回答,不留任何余地。
“毓儿,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是怎样我不知道,可是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你身份高贵,不必屈尊和我这种江湖女子纠缠。”
沈云舒的举动,不仅仅是为了威吓严靖而已,更多地是在让自己心死,让上官韬对她产生恐惧,让自己不会情不自禁地插足许清懿与上官韬的感情。唯有绝情,才能更好地守护着自己所珍惜的人。清懿,你为何要让沈云舒如此痛苦?你到底为何要让沈云舒出现在这里呢?
但既然沈云舒决意如此,自己又有何不能?丢下一个情字,换来她们的一世平安,也算些许心安。青龙散药效已尽,如今自己所需要的,仅有一心一意地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强,找回过往所丢失的一切力量。
话已至此,多言只会更伤感情,上官博只能无奈任刘之毓离去。她虽曾言此语,可他一直认为那是她未曾准备好的托词,那屋中的笑,他曾想她对自己也是有着些许情愫。只是今日之事,来得如此突然,她似是受到某种刺激,在短短的时间内否定了自己的感情。可叹这姐妹,竟让他们兄弟二人如此喜爱却又如此无奈,所谓石榴裙下死,想来或有此事吧。
情路漫漫,也是心急不得,上官韬虽与许清懿成亲些许日子了,却无进展,二人也似乎尚未圆房,连枕边人的心思都猜不透,想想也是叫人无言以对。
却说另一边沈云舒从铸剑炉离开竟似从铸剑谷中消失了一般,竟无人得见她的踪影。一连三日,神华宫上下皆无人知晓沈云舒的去向,只知沈云舒命人留言告知刘之毓她要离开几日,让她无须担心,留在谷中等候。
夜里对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上官韬才发现自己竟无法入睡。
已经习惯了吗?那个原本冷然的她撒娇般地赖在身边,抱着自己安然入睡的感觉。
明明身在南国,却觉得空荡的房间有些阴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在慢慢地习惯她的所有变化。无论是那个冷然的她,还是这个天真的她,抑或是沈云舒扮演着的她,都在慢慢重叠,最终成为同一个影子。她不过离开了自己几日,却已本能地开始了思念,夹杂着担心,在墨染的夜色中成为惴惴的不安。
他直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异样,许清懿和沈云舒之间,依旧有着自己仍未知晓的秘密。他慢慢地发现,许清懿的意识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沈云舒借着她的身体出现的时间则越来越长。这到底意味为何?他一直不愿相信,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这种可能,或许,沈云舒就是许清懿本人呢?
虽有移魂蛊之事让他最初对沈云舒通过灵气维系以自己的意识控制许清懿的身体之事鲜有怀疑,只是日子一长,他却在思索中慢慢地觉得不安,觉得恐惧。
这会是骗局吗?这会是一场戏吗?那个女孩,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欺骗自己吗?答案,似乎并非绝对的否定。
沈云舒的性格与许清懿确有不同之处,可在隐隐之中,他却发觉二人在本质上有种令人无法言喻的相似。她们认真时的眼神,很像,很像,在同一副面容上出现,更是让人觉得惊人的相似。如果说,这只是一场骗局,如果说,她不过是假借失忆之名,以沈云舒这个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那么很多无法解释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沈云舒的出现总是太过巧合,无论在何时,只要许清懿遇到危险,她总能非常适时的出现,着实让人无法想象一个身处异地的人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更让人奇怪的是,许清懿对于沈云舒的事情一无所知并从未感到任何异样,分明被人占据身体,分明记忆产生断层,却从未听她提起。最后让他更有理由相信这点的,是沈云舒战斗时那飘逸轻盈的身姿。
被种入移魂蛊的他清楚明白使用别人的身体有多少不便,别提战斗,连日常的生活都会有众多与自己习惯格格不入的感觉。可她却非常习惯,习惯得让人惊讶。那份强大,那份从容,完全像是许清懿本人用着自己的身体,行云流水的动作间没有丝毫多余,那种飘逸间带着骇人杀意的感觉,他只在许清懿身上见过。
只是他还是勉强自己不去相信这些在脑中不断浮现的想法,他想让自己相信许清懿是爱他的,他想让自己相信他最爱的她是不会欺骗他的。毕竟,她的笑是那么温暖,她的泪是那么让人心疼,丝毫没有任何虚假。如果这是戏,那就让自己沉浸在戏中,永远不要有戏终的那时吧。
只是如今,沈云舒带着许清懿的身体不知去向,他心底的不安始终无法平息。往日的回忆浮现,她留下一笺书信,独自一人离开紫华,从此杳无音讯。这次,又会是那样一场漫长而不知尽头的等待吗?所幸,此次她没有留下任何言语,只是让刘之毓在谷中等她回谷,至少,不再是那样决绝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