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程吉安的家里空无一人,贺图的葬礼结束后,程吉安去找父母打了声招呼,便独自来到了安葬贺图的竹林。
原本,程守夫妇有很多话想对孩子说,可看他兴致不高的样子,只能任由他去。他们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是个重感情的人。
在他想通之前,可能会一直郁郁寡欢下去。
程守夫妇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程吉安性子倔,若非他自己主动走出来,其他人的劝说都效果甚微。
竹林里,黄昏的风有些萧瑟。雪早就停了,霜落寒山的雪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一地素裹早就化成雨露,浸润入泥土。
程吉安脚步踏在泥土上,湿黏从鞋底传到天灵盖。
每当他踏足这片寂静的竹林,程吉安总会回想起与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不是一个聪慧的孩子,一招一式都需要师父好几遍的指导才能记牢。贺图也不总是一副慈祥没有,真把他逼急了,他也会吹胡子瞪眼...
记得有一次,贺图新教了程吉安一招回首望月,程吉安仿照动作练习了十几遍都不得要领。
他那笨笨的模样把贺图看急眼了,贺图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小木剑,怒道:“去,一边去,看为师怎么练!”
说着贺图活动了活动许久不用的筋骨,摆开架势,气沉丹田。
“看好了,臭小子!”
他耍了套利落花哨的剑招,最后一式,他回首递出一剑,剑气纵横,身后那碗口粗的老竹直接碎开。
程吉安满眼放光,笑着拍手叫好,却见师父面色拘谨,保持着最后的姿势迟迟没有动弹。
“师父我学会了,让我来!”
年幼的程吉安跑过去,兴冲冲想接过师父手里的剑,却被师父连声打断:“停停停,臭小子一边去...”
“老夫扭到腰了...快去找郎中!”
......
回忆让夜风都带了一丝温暖,回忆起这些有趣的记忆片段,程吉安有种想笑的冲动,可笑容来到嘴角,却多了一份苦涩的味道。
程吉安在竹林里停住脚步,茫然望向四周。以后,竹林还在,却再也不见那古怪老头了。
忽然,身后细碎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吉安蓦然回首,只见红衣少女一路踏着泥泞,跟随他来到这里。
低下头,程吉安开口:“抱歉幼薇,我刚才是想一个人静静的...”
是他不好,少女一路跟了他这么久,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嗯,”少女轻轻应了声,嗓音柔柔的,“没关系,我就是想让你一个人静静,才没有打扰的。”
程吉安笑了笑,笑容里夹杂着一抹苦涩:“是我不好,太容易走入死胡同了,师父应该也不希望我这样,为他伤心个没完...”
“可我...就是做不到这么快的淡忘。”
楚幼薇款款走到他身边,一股熟悉而温和的香气包裹着他。程吉安睫毛颤了颤,暗无天日的心裂开一道口子,一抹阳光照了进来。
少女开口,声音平静的像春天的湖面。
她说:“程吉安,当我们在面对所爱之人离去时,不全然是要用悲伤去缅怀的。”
“对于逝去的人来说,眼泪毫无价值,而你思念他们的心意无价...”
这句话,楚幼薇在对程吉安说的同时,又像对百年前,那个失去父母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说的。
楚幼薇何尝又没有细想过,为何自己重生归来后性情变化这么大。
前世,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不畏惧于她的清冷高傲,而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更亲和了些,身边多了好多朋友和关心自己的人。
她想过,兴许是因为前世,她总用悲伤去缅怀逝去的父母。
可心脏终究是块蓄满水的海绵,一次次流泪过后,它便不再饱满、不再柔软,变成坚涩的石块了。
她不想让程吉安重蹈她的覆辙,不想让心爱之人经受磨砺之苦。
她的话,也确实触动了程吉安的心,程吉安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幼薇,那时候,你也很痛苦吧?”
楚幼薇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在问自己父母被害的那段日子。
她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走上前去,用温凉的小手捧住青年的脸颊,两双眼睛彼此凝望时,她才开口:“是的,不过我走出来了,因为有你。”
“正如你现在,有我...”
程吉安一怔,他紧锁着眉头一闭眼,一行热泪滑落。
楚幼薇轻轻帮他擦去眼泪,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他应该会想明白的。
不久,程吉安平复好情绪,伸手抓住覆盖在自己脸上的那双小手,将它握在手心。
那双小手上,还沾着自己苦涩的泪。
他最后牵着少女来到贺图的小木屋,休霜宝剑的剑鞘还悬在墙壁上。
程吉安从身后结下被柔软锦缎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宝剑,将它归于剑鞘。
“嗡!”宝剑有灵,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
程吉安愣了愣,心有灵犀的将宝剑从墙壁上取下。
“嗡~!”宝剑再度一声长鸣,这是名剑认主的标志。
程吉安目光认真,将宝剑端详一番后背在身后。
在看到剑尾被解下的红穗后,程吉安释然一笑。
贺图师父并非去面对死亡,他是带着憧憬和释怀的心情,去泉下陪伴爱人了...
程吉安不再迷惘,笑着看向少女,牵起她的手,温声道:“走,我们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