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农妇搀扶着白发老叟走至饭桌前,原本说笑不停的农家汉们终于起身。
这群农家汉纷纷点头同老叟打招呼,有叫他老叔的,有称呼他为先生的,无一例外,都对他表现得极为客气。
如此差别对待,也就是明安当了这么多年道士,见识足够丰富,没往心里去。
反正戬阳和姚名成三人,内心已然对眼前这群糙汉有了不好的印象,不自觉冷脸相对,认为其太过无礼。
“几位,我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替这几位本家人问点事,王添水这个名字,你们有谁听家里长辈提起过吗,我们村里老一辈的人。”
大桌上五个农家汉听到这名字,皆是皱眉摇头,用眼神询问周围人知不知道。
连带着旁边一张小桌子上坐的那三个男人,看样子也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开始窃窃私语。
白发老叟并不着急,安稳坐在凳子上等农妇拿来碗筷。
“不急,你们几个好好想想,王添水这人肯定是我们村里的,又姓王,添饭的添,打水的水,你们好好想想这个名字。”
“王添水?老伯,这个老人家现在还……”
桌上有农家老汉率先开口,在座的除了白发老叟,就他年纪和辈分最大。
连他都毫无印象的名字,如果是他们陈竹村人的话,那应该就是他们想错方向了,不该回忆村里那些现存的老人家。
“应该不在了,听这几位说,他们家叫王添水的远房亲戚,到现在已有将近百年。”
“不在了……村里姓王的总共就我们这几家,这王添水如果不是我们哪家长辈的话,那他不就是个绝户?”
见老叟已经开始动筷夹菜,桌上另外一位大大咧咧的农汉直言不讳道。
“诶,别把话说这么难听,也不一定不是你们家里长辈,说不定是你们哪位家里叔叔伯伯,老舅什么的,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
“没儿子那不还是绝户吗……”
农汉小声嘀咕道,好在周围人都已经开始动筷夹菜,忙着抢肉吃,没听见他说什么。
要不然不少人还真得被他逗笑。
趁着几人都在暗自思索,回忆的时候,姚名成再度正视桌上这八道“正宗”农家菜。
嗯,不仅有青菜,芦菔,葵菜,菘菜这些最为常见的蔬菜,还有盘他没见过,叫不出名字的绿色蔬菜。
至于那三道肉菜,则分别是炖鸡肉,东坡肉,条子肉。
相较于他先前在岭安村吃到的饭菜,二者难分高低上下,味道也都差不多,只不过份量少些罢了。
讲究斯文,仪态的明安四人,自然抢不过旁边这几个专心进食的农家糙汉。
若非那白发老叟就坐在四人旁边,农家汉们顾忌他的存在,刻意给他留了几块肉没动,恐怕姚名成几人连一块肉都吃不上。
何谈“味道”二字,何谈“份量”二字。
“你们还没想到什么吗?他们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吃白食的,还吃。”
眼看着自己叫来的这八个农家汉,只知道埋头干饭,连装下思考样子都懒得装,老叟忍不住把碗重重拍在桌子上。
再这样让他们吃下去,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搁,当鞋垫子用吗?
“老伯别生气呀,我们都是在这想,边吃边想又不耽误事。刚忙活完一下午,累的很,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帮他们想。”
“对呀老叔,王添水这名字听起来确实很陌生,如果是绝户的话,我们还真不认识。”
在旁浅尝辄止的明安放下手中筷子,皱眉看向身旁说话之人,不知是在怀疑他话里真假,还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就算他家没有后代,好歹也在我们村里生活了一辈子,怎么可能没留下点痕迹。
我这老东西不管那么多事,你们都是我们村里姓王的本家,请你们吃这么好的饭,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憋点屁出来。”
见到老叟放下手中碗筷,这般吹胡子瞪眼的生气表现。
在座农家汉子们也都并非无赖之徒,有的开始放慢夹菜速度,有的直接放下筷子,拿起碗里蒸饼边撕边嚼。
“老先生,等我们仔细想想啊……王添水,家里就算没有儿孙留下来的话,那房子肯定也在。
可问题是,您老人家听说过,村里有哪户姓王的人家房子空着吗?
怕不是他们那亲戚,早就出了什么意外,既没留下儿孙和房子,也没在我们这代人心里留下点痕迹和印象。”
“就是这样说嘛……我觉得门柱说的有道理,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会对王添水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肯定是没活多久。”
“嗯,村里姓王的人我也差不多都知道他们叫什么,王添水这名字确实没听说过……”
农家汉们七嘴八舌,说出来的话无疑是让明安几人心底一沉,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仍是在做无用功吗?
“我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那王添水肯定是年轻时候就死在溪鬼手上了。
年轻时候的他,哪能被自己儿孙辈的陌生村民知晓,就算他们家里长辈知道,这种事情估计也不会跟自己儿孙提起。”
吴东这时凑近姚名成耳朵,小声附和道,就差没喊明安和戬阳两人提前离座。
免得留这继续陪他们浪费时间。
“等一下!别吵,我好像记起来一点什么了,王添水?讨口子王添水?”
正当在座几位农家汉接连摇头,准备继续埋头干饭之时,坐在明安对面的农家老汉猛地一捶桌子,大声喊道。
随即他又用极为浓重的乡间口音,重复了一遍“王添水”这个名字。
仿佛是在让旧音重现,旧忆重回。
“我好像想起来好早以前我爹娘他们,吃饭时候说的话了。当时我们家吃蒸饼,我爹夹了一筷子咸菜,不小心掉到地上去。
他在弯腰捡咸菜的时候,好像提到了王添水这个人,我娘还把他狠骂了一顿。”
“还有呢?你刚刚说王添水是个讨口子,什么意思?”明安闻言心中一动,扭头追问他更多线索。
“我爹小时候爹娘死的早,他当过很长一段时间讨口子,吃的百家饭长大。
那筷子咸菜掉地上,我娘嫌脏了,让他别捡,留着待会儿喂狗吃,他不肯,还说他以前怎么样怎么样过的苦……
当时我也才十多岁,印象里我爹很少提起他以前小时候过的怎么样。
只有那一次,他回忆自己小时候那个叫王添水的玩伴,不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而且看起来很难过,眼睛里都是水。”
说着,老汉脸上充满唏嘘意味。
“讨口子?你爹还说其他的话了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等明安开口,坐在老汉周围的农汉们皆是催促他快点说,如同看热闹一般,迫不及待想知道点有意思的事情。
却不料老汉面露难色摇头,解释道:“我娘当时怪我爹,让他别提这种忌讳事情。
我猜他应该是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当我娘面问我爹,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一直到刚刚听你说王添水这个名字,声音很熟悉……”
讨口子,乞儿,别说这王添水无儿无女,他现在甚至是无父无母。
即便有这么一条线索,也无济于事。
明安等人无奈起身,告别身旁白发老叟和众多农汉,准备回那薛宅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