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青伶回到梅园,脱了衣服上床,小常和梅生往外边挪了一点,桂卿跳下来把青伶拉到自己铺上说:“四个人也未免太挤了,如今天也热了,你就睡我那吧。”
然后对兰生说:“你去泉生那睡去,我在这睡。”兰生看泉生横在床上,说:“我不去。”
菊生说:“奇玉你去泉生那睡,让兰生过来,给桂卿挪地。”花奇玉说:“我不去,你怎么不去?”
菊生反说道:“你问你桂卿哥啊,他怎么不去?”
桂卿一听菊生话里有话,笑说道:“那聋子人嫌鬼厌的,你那么厉害的人物半夜都被踹下来了,我哪睡得下,半夜打起架来怎么好?”菊生一时没话说。
青伶说:“那我去泉生哥那吧。”
说着就起来,小常摆手让青伶别去,抱起床褥就往外走:“我去外边春椅上睡。”
小常一走,桂卿立马躺下去,对青伶说:“睡吧睡吧。”花奇玉说:“兰生我两换换。”兰生就过来和菊生睡。
泉生闭着眼睛,眼睑微微跳动。梅生说:“都没事了吧?没事我吹蜡烛咯?”梅生把蜡烛吹灭了,泉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抱起床褥去了外面,没过一会小常抱着床褥气鼓鼓地回来了。
梅生把床褥抱到小常边上,躺倒叹了口气说:“你不跟他赔礼道歉,他耳朵就会一直聋下去。”
小常翻了个身,背对着梅生说:“睡吧。”
次日一早,小常睡眼惺忪地掀帘子出来,见春椅上没人,就摸摸床褥,床褥冷冰冰的。
小常往屋后去,见茅房门是关着的,问:“里面是泉生吗?”
桂卿说:“不是。”
小常听是桂卿的声音,又问:“你早上起来可看到泉生了?”桂卿说:“没注意,不知道。”
小常又往流芳园去,四处张望了一番,也没见着泉生,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他哪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别是晚上一个人走了?他能去哪呢?
他越找不见泉生就越确信泉生真的走了。不禁后悔当初打了他,又碍于面子没跟他赔礼。一面想着一面往回走,到梅园门口,远远望见泉生从竹林那边走过来,笑问他:“你没走啊?我以为你走了。”
泉生走进门说:“耳朵聋,听不见。”
昨晚泉生将小常连人带床褥从春椅上拖下来,等小常进去了,他在春椅上辗转难眠。先去流芳园闲转了半个时辰,望望快要落成的花棚,看看斜插着些藕苗的池子,数数青伶种的芙蓉花。出了流芳园又往竹林走,不想殷随也在那里,两人聊到夜深,殷随走了,他在竹林的石桌上托着脸到天亮。
花棚只差个盖顶就完工了,入棚处有些空旷,梅生想,最好在门口种两棵花树,青伶便和他商量种什么树。殷随跟着毓容到流芳园散步,看见两人说话,问他们在谈论什么。梅生欠身说道:“长公主万安。”
青伶说:“我们想在花棚门口种两棵花树,在商量种什么。”
殷随说:“我看种桃树最好。”
“墙角已有一棵桃树,再在这里种桃树,岂不显得凌乱?”毓容闷着脸说,又缓和了神色问青伶:“竹生,你说种什么好?”
青伶略思片刻,说道:“我看园子里没有茶花,要不就种茶花树吧。”
殷随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没有茶花吗?长公主觉得茶花俗气。”
毓容说:“医书中说茶花从根到花都是药,能养颜美容,散瘀消肿,花朵还能食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就种来看看吧。”
四月上,花棚盖顶落成,池中藕苗抽出绿芽,海棠花开一树,流芳园中姹紫嫣红,燕啼莺啭,春光无限。毓容为解春乏,让青伶和金猊随自己去看新建的花棚。
入得园中,只见一座攒尖顶八角雕花木棚与望月亭隔池相对,棚顶可开合,棚檐垂下八面凤穿牡丹纹油绢帐,棚内两边两排递进三阶木架,架上的花木都是梅生和青伶安置的,棚门两边各植一棵矮山茶。
毓容雅性辄起,命青伶和金猊设桌案坐椅屏风,备瓜果点心,叫戏班子来唱戏。青伶说道:“天气这样好,叫公子也来一起听。”
毓容说:“也可,记得叫戏班子都扮上。”
青伶去前院叫殷随,半路看到他在竹林看书。笑盈盈说道:“公子,长公主叫你也去流芳园看戏。”
殷随迟疑了会,问道:“长公主叫我去?”
青伶点头说:“是。长公主让我来叫公子。”
殷随喜上眉梢,说:“你先去吧,我等会就来。”
青伶去了梅园,殷随回房拿了个雅致的盘花小漆盒揣在怀里。进了园子,毓容已坐在屏风内,青伶和金猊立在两边。
“母亲。”殷随上前问安。
毓容稍稍侧目道:“坐下吧。”
殷随坐下,将漆盒拿出来打开说:“我常听人说,用犀角梳梳头能养发生发,随儿特意托人从南州带来这把犀角梳,送给母亲。”
毓容接过漆盒,里面是把上好的嵌玉镶珠犀角梳,她拿起梳子问青伶:“怎么样?”
青伶说:“公子送的自然是顶好的。”
毓容放下梳子,合上漆盒说道:“我从来不喜欢犀角牛角象牙一类活物身上取下的东西做的梳子,还是木梳和玉梳好。”
说罢将漆盒递给青伶,殷随坐在椅子上失落落的。
小常、泉生、梅生、兰生、菊生扮好了来给毓容行礼,桂卿手执笛子,花奇玉怀抱琵琶。
毓容见菊生面生,问道:“我怎么从没听过你的戏?”
菊生说:“我是唱武戏的,长公主爱听文戏,因而没叫过。”
毓容说:“你先唱段你拿手的。”
菊生演了段夜奔,只见他大开大合,身段洒脱,作功行云流水,唱腔悲愤凄楚:“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急步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途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殷随并不爱听戏,这回不知怎的,听他唱得悲凉,心中亦悲凉,忍不住落了泪。
毓容很满意,让金猊赏了他三钱银子。又点了出游殿让其他几个唱,泉生说:“我不唱这个。”把小常和梅生惊得一愣。
兰生也一愣,不知道他耳朵什么时候好的,想起前两天还在他面前说他坏话,越想越怕。
毓容面带愠色,说道:“哦?你是说,你唱什么戏是看你想唱什么,而不是看我想听什么?”
泉生说:“不是。只要不和柳小常唱就行。”
小常忙替他解释:“泉生的意思是说,他难得开嗓,也要唱个独场戏献给长公主听。”
青伶也附和道:“泉生的游园唱得最好,正好园中的花都开了,又应景。”
毓容说:“你俩别替他打圆场。泉生我问你,这游殿你能唱不能唱?”
梅生扯扯泉生的袖子,泉生说:“不能。”
毓容说:“看来那日还是没跪够,你就在亭旁跪着。什么时候能唱了,什么时候起来。”殷随欲替其说情,又怕毓容迁怒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果不其然毓容就说:“谁都不许求情,不然就和他一起跪。”
泉生就在亭旁跪着,暗自不屑道:“哼,没有我你们还唱游殿,游个屁殿!”小常怒气填胸,又不好发作,他不明白泉生究竟怎么了。
小常梅生兰生三人唱了出游殿,兰生一人唱了崔莺莺和红娘两人的词,竟也唱得不错。泉生小声骂道:“好个死狗牙,偷偷学我的戏,看我怎么揍你。”
唱完毓容让金猊给赏钱,金猊一人抓了一把铜钱,给了兰生两把,各人用双手接着。
毓容想臊臊泉生,就说:“也给他点赏钱吧。”
金猊抓了把铜钱给泉生,泉生不接,金猊就扔在地上。
毓容对小常说:“把这些撤了,吃的都赏给你们。”
兰生花奇玉两个答应不迭,上去把吃食往梅园端。
毓容抬起手对青伶说:“我困了,竹生扶我回去。”
青伶扶着毓容刚走两步,忽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停了片刻后才缓过来。
毓容问:“怎么了?”青伶说:“没什么要紧,我常这样头晕,缓一会就好了。”
金猊走上前换了青伶,说道:“这些日子为修花棚你太劳神了,回去歇着吧,我来。”青伶留下来收东西,金猊定要两个侍女送他回去歇着,青伶只得回去了。
桂卿一面撤着屏风,一面觑着金猊和青伶,心想:“这两人怎么这样和气起来?”
金猊扶着毓容走了,殷随让泉生起来。泉生说:“公子也回去吧。”殷随就只好随他了。
昨天晚上两人在竹林闲聊,殷随知道泉生的心病是什么。因而走时对小常说:“你去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