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得虽算不上一个多仁慈负责的班主，但有他在时，永昌班还算是一个互相依靠的戏班，小常还有师兄这个身份促使自己去为这些师弟承担一些责任。
吴得走后，这种责任感就泄了大半。
小常经常告诉自己吴得走了，永昌班就没了，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给长公主唱戏的戏子，各有各的命，自己不必再像以前一样为他们操心。
他们无论做什么，丑事也好，美事也好，都与自己无关。
然而这些师弟做的美事是没有的，丑事却层出不穷。小常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耻辱感与他们完全分割开来。
桂卿与丫鬟淫乱，金猊带着家丁闯入梅园撵人，小常又陷入吴得被撵那日的恐慌，好像被撵的人是他自己。
他听到有人在嘲笑他，甚至殷随的语气也跟平常不一样了。
花奇玉出去几日未归，他觉得他一定是惹了事死在外面，因此终日担忧，怕再有什么人闯进来将他置身在那种窘迫的境地中。
直到他和梅生在街上终于找到花奇玉，他不肯说他在哪，但过得不错，小常才放下心来。
菊生兰生也不消停，菊生还算精明，兰生就差太多，认识那个妓女后，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无畏的自信，总让小常觉得他即将要惹出点什么事了。
小常对自己说:“走吧，都走了清静，一开始就不该叫他们都进来，也许出去了他们能过得更好呢，我真是瞎操心。”
傍晚兰生回来了，脸上挂了很重的彩，身上还骚哄哄的。
兰生用殷随的扇坠当了三十两，去聚宝斋输掉二十两，剩下的十两送去欢宜坞给秦梦娥。秦梦娥正在和虞大太监的干儿子虞彩楼喝酒。
秦梦娥最不喜欢虞彩楼，因虞彩楼的怪癖多。秦梦娥见兰生来了就跟虞彩楼说:“你明日再来吧。”
虞彩楼还纠缠着不走，要灌她酒。秦梦娥就恼他:“癞皮狗一样的，再不走，我以后都不见你了。”
虞彩楼只好走了，回头看秦梦娥对兰生有说有笑的，心想:“要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也就算了，兰生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撵我走？”
虞彩楼越想越不平，和几个小厮在楼底下等着，一见兰生出来就尾随上去，到了没人的地方把兰生打了一顿。
虞彩楼打完人扬长而去，兰生在后面骂他烂屁股，虞彩楼又折返回来，几个小厮把兰生按倒，虞彩楼往兰生身上撒了一泡尿。
大家都忘了要质问他的事，连青伶也忘了，都忙着看他脸上的伤。
青伶打水让他洗澡换衣裳，又用手巾给他擦去脸上的血渍，小常给他额头上的伤口撒上止血药，梅生从厨房要来一个熟鸡蛋，剥了壳给他揉脸。
兰生的脸肿得像馒头，泉生用手一按他就叫起来，一叫嘴角的伤又痛得厉害，泉生笑道:“哈!该!”
菊生把手指捏得嘎巴响，说道:“你看，没我在你就得挨打。你把欠我的银子还了，我替你打回去，怎么样？”
菊生边说边在兰生面前亮出一个坚硬的拳头。
梅生说:“菊生你别添乱了。”
“我没钱还，不要你打回去。”兰生摸着脸上肿起的地方，嘿嘿笑着说:“今天我去欢宜坞，梦娥还亲了我呢。”
菊生再一次亮了他的拳头:“我现在比较想打你。”
小常沉默良久后问道:“公子的扇子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
兰生望着小常，双眼闪动着无辜的光芒。
“我不知道诶，我没去竹林。”
“哦，当了多少钱？”
“三十两。”兰生说漏了，赶紧用手捂住嘴。
“还说不知道!”小常一拍桌子，把泉生几个都吓了一跳。梅生扯扯他叫他好好说。
兰生低着头不说话，泉生拉着兰生的胳膊往外走:“走!敢做敢当，怕什么!让公子报官，把你这不干净的手剁了!”
“菊生，菊生!帮帮我。”
兰生拽着菊生的胳膊不肯跟泉生走，菊生无奈地甩掉他的手说:“是该让人治治你了。”
兰生见菊生也不为他说话，又求梅生，梅生只是叹气。
青伶终于拿定主意说:“兰生，公子不会把你怎样的，只是想让你认个错。”
梅生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子现在说是竹生偷的，你必须去把话讲清楚，不能冤枉了竹生。”
兰生冷静下来，大家都以为他听到梅生说殷随冤枉竹生，所以良心发现了。
“我是一时糊涂，后悔也没用了，扇子被我当了，我也没钱赎回来，公子要是问我要，我也没有。竹生，要不然你就说是你偷的吧，你有长公主护着，公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兰生脸上就挨了小常一记清脆的耳光。
小常眼睛里冒着火星，如果梅生不将他拉回他的屋子里，他还会再扇兰生一耳光。兰生捂着脸蔫了，这一巴掌叫他清醒过来。
泉生和菊生出去了。屋子里就剩青伶和兰生。
兰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他见人都走了，就讷讷地对青伶说:“刚刚的话我收回，你别当真，我这就和你去公子面前把话说清楚。”
“你为什么要给欢宜坞的那个女子赎身呢？”青伶没有急着和兰生走，他对这个让兰生性情大变的妓女充满了好奇。
提到秦梦娥，兰生沮丧的脸上又浮现出明媚的神情，嘴角的青於也闪着得意而幸福的色彩。
“因为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上天安排给我的。你们不懂，所以你们觉得我傻我蠢我脸皮厚。”
“你赎了她之后会娶她吗？”
“当然!”兰生不假思索地说。
“可你怎么知道她愿意嫁给你呢？”
兰生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后说:“就算她不愿意嫁我，我也要为她赎身。”青伶被兰生的话深深地触动了，他觉得自己不及半个兰生。
“我想没必要去公子面前说什么了，那把扇子就算是我偷的吧。”
兰生很坚决地说:“不行!我做错了事应该受罚。再说，我不认错，小常师兄会抽我的。走!现在就去!”兰生推着青伶往外走。兰生发现当自己直面问题时，心里反而没有那么恐惧了。
“你不怕公子报官了？”
“公子不会，有小常师兄呢！”
青伶和兰生走到门口，小常闷着脸走出来。
“等一下。”
兰生双手捂着脸颊把头埋在青伶后面。小常给了兰生一块玉坠，说道:“你把这块玉坠拿去当了，把公子的扇子赎回来。”
这是贺芳羡给小常的那块玉坠。吴得走前将这块玉还给小常后，小常随手将它放在行头里，也因此没有被兰生发现。
兰生心怀感激地用小常的玉坠赎回了殷随的扇子，小常和青伶陪他一起去前院还扇子并给殷随赔礼。
殷随说:“因为你，我错怪了竹生，以后再也不能偷东西，知道了吗？”
兰生羞愧地点点头:“是，公子。”
这件事算过去了，泉生和菊生追着兰生要他还东西。不光是钱，吃的，用的，连找不到的袜子也会算到兰生头上。
沈英池在自家的当铺里偶然间看到贺芳羡扇子上的玉坠。他们常在一起饮酒作乐，对彼此身上佩戴的珍贵饰物都很熟悉，有时也会交换着欣赏。
沈英池不知道贺芳羡将玉坠送给了小常，以为贺芳羡的玉坠不是被人偷走拿当铺来销赃，就是遗落了叫人拾去拿来换点银子用。
沈英池做了个人情将玉坠还给贺芳羡。贺芳羡故作惊喜，说道:“啊呀!我可是找了这块玉坠好久，英池兄是在哪里找到的!”心里却在想莫不是小常遇到了什么难处才把这玉坠当了？
贺芳羡不方便探听这些，好在后来在明翠坊喝茶时碰见殷随，殷随看见贺芳羡也很高兴，因为他也有事要向贺芳羡打听。
寒暄了一会，又天南地北的扯了一会，贺芳羡先问道:“小常还在长公主府上？”
殷随说:“一直都在。”
贺芳羡说:“怎么也不见他出来？”
殷随说:“出来的少，他不大喜欢出门。”
贺芳羡拿出玉坠说:“这是那日归云阁一聚后小常落在席间的，麻烦殷随兄代我交还与他。”
殷随回去后将玉坠子给小常，照贺芳羡的话说是他在归云阁落下的。
小常先是将玉坠子用蓝布包裹起来放在行头里，想了想觉得还是锁到柜子里妥当。
兰生偷东西的毛病改掉了，但赌博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他在赌坊遇到了桂卿，桂卿穿绸缎衣裳，也像大家公子似的摇着折扇，腰上系着玉佩，后面跟着小厮。
那天兰生正被要债的人撵着打，桂卿帮他作保借了高利贷还债，兰生对桂卿感恩戴德，跟菊生说桂卿如何如何好，以前怎么看扁了他。
菊生听了后一个人出门找到桂卿，把他哄到巷子里打了几拳，叫他离兰生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