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媚皎洁的月光倾泻在窗台上,贺月隐侧身看着窗外。
志怪图录里俊俏男子在镜前为貌美女鬼画眉的情形在她眼前浮现,屏风后张生的朦胧身影在她心头荡漾,小常局促小心的模样亦在她脑中徘徊。
贺月隐第一次见到小常,是在十三岁的生辰宴上,小常扮张生唱游殿,唱完戏,贺月隐叫人赏了一把碎银子给他,小常朝阁楼上向她鞠躬道谢。
这少之又少的交集,却让贺月隐对他一直念念不忘。
未出嫁时贺月隐时常痴想,自己千金之躯,对一个戏子生出男女之情,若是叫人知道必被唾骂,深知这是桩无果的缘分,也就自劝不要再痴迷于他。
和修吾初定亲时,月隐病倒了,别人都以为她是装的,却不知,她无法吐露的相思正一点点地蚕食她的心。
直到她的两桩亲事告吹,闹得满城风雨,她的心才宁静下来。
如果与他命中注定有缘无分,嫁或不嫁,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
贺月隐就这样嫁给了殷随,又在第一次和殷随去东院问安时一眼认出小常。
贺月隐的心全乱了。
她翻过身,看看躺在身边的人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殷随面向她侧身睡着。贺月隐回想起嫁进长公主府的这小半年,殷随对自己无微不至,事事顺着自己的性子,唯怕自己不高兴。
饮食上的忌口,生活上的习惯喜好他记得比簪英还清楚。而自己连一个笑脸都很少给他,还时常因为自己的怪病对他冷言冷语,冲他发脾气。
让月隐更为愧疚的是,除了新婚之夜那一次不像样的圆房,她和殷随再未行过周公之礼。
她抵触床帷之事,而殷随从没强迫过她,更无半点怪罪的意思。
贺月隐为自己的杂念感到罪恶。
她想,签词既已经命定殷随是他的夫君,她还有什么好不甘呢。小常不过是她十三岁生辰宴上的一个梦影罢了。
尽管贺月隐知道她会有罪恶感,会觉得愧对殷随,只是因为离梦丹的功效。
没有离梦丹,她只会怨叹,殷随为什么不是那个梦影。
月光西移,照在床前。
“夫君。”月隐轻声喊着殷随,用手抚摸他的脸庞。
殷随睁开眼睛,贺月隐的眼眸像月光般皎洁。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怎么还没睡?”
“今天,我不该那样对夫君说话,夫君莫怪。”
殷随说:“我从没怪过你。”
“你真美。”殷随亲吻着贺月隐的手。贺月隐也试着回应他,亲了他的脸颊。
月色撩人,情浓似火。殷随浑身的血涌到了一处,再也不能自制。
他掀起身上的薄毯将自己和贺月隐裹在一起。
“月隐,谢谢你,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殷随深情地亲吻着月隐的额头,“第一眼在玄都亭边见到你,我就知道这辈子非你不娶了。”
月隐用手臂圈起殷随的脖子:“无论我做错了什么,夫君都永远不会责怪我吗?”
“永远不会。”
殷随忘情地吻着她,月隐眼眸微闭,一任衫褪裙滑,云翻雨覆。
红纱帐底,鸳鸯成双。干柴烈火,从头诉相思。
早上霜月铺床,发现衾枕凌乱,与往常不同。又见殷随在镜前给贺月隐篦发簪花,一派和睦美满,便知这两人昨夜终是同了房。
殷随要给贺月隐描眉,求了好半天贺月隐才让他描,描完簪英咯咯笑起来。
贺月隐照着镜子一看,殷随把她的眉毛描得又黑又粗。
“呸!把人家眉毛描得像钟馗,以后再也不让你描。”贺月隐边擦边骂,殷随笑着赔罪。
霜月铺完床往外走,殷随跟她开玩笑说:“霜月什么时候把眉毛借我描一描,等我描得好看了,再给夫人描。”
霜月冷笑道:“公子何不对着镜子描自己的眉毛,什么时候描得夫人满意了,再求夫人让公子描眉。”
贺月隐描好眉,见殷随腰带未束好,便站起来将他腰带上的玉钩扣上。
“腰带也不系好,一会去东院问安,叫母亲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做主子的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奴才丫鬟们在你面前说话自然也就没规没矩的。”
殷随和贺月隐去了东院,霜月堵着气在廊上坐着绣花。
除了绣花,霜月没有别的法子能排解苦闷,边绣心内边叹道:她是太师府的千金小姐,是公子心尖上的人,我又是什么呢?我只是府上买进来伺候公子的丫鬟,我跟她赌气我也不配,叫人知道要笑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让我没投个好胎。
又想到以前和星露拌嘴,殷随再怎么向着星露,也是什么话都由她说,只剩一颗枣也要掰成两半分给她和星露,什么时候也没叫她这样委屈过。
现在因为夫人,殷随只一味地让她听从簪英,好几次还因小事训斥了她,根本不把她当回事。
霜月想着想着,眼泪就滚落到绣布上。
香袖从天织坊取了两件蓝绫花夹袄回来,问霜月是收起来还是晾上。
霜月悄悄拭掉眼泪,说道:“收起来吧,天冷还早呢,晾着也是落灰。”
祥云说:“夫人怕冷,过了中秋后就要穿厚的了,也不早了。”香袖说:“那我先搁着,等簪英姐回来问问她。”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何不直接问她?”霜月把笸箩收起,她现在一听见簪英的名字就来气。
门仆小周拿了封信来,问霜月:“霜月姐,这是给公子的信,放哪呢?”
霜月正在气头上,随口说了句:“放你头上。”
簪英从外面进来,门仆又问簪英,簪英说:“给我吧,等会公子回来我交给公子。”
小周笑嘻嘻地说:“簪英姐,还是你好。”
信是贺芳羡写的,邀殷随在一品楼小坐。
月隐说:“我五哥哥要是让你喝酒,你休要理他。”
霜月蹲着给殷随换靴子,殷随系着腰上的袢带说:“芳羡兄诚心邀我,还特地写了信,我一口都不喝也不好。”
霜月见他领子上的袢带还散着,就伸手去系。
月隐对霜月说:“你下去吧,我来。”
霜月双手停滞了片刻,失落地垂在腹前,应了声是就下去了。
月隐给殷随系着领上的袢带,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夫君想喝便喝,晚上回来只别让我闻到酒味。”
“要是闻到了呢?”殷随揽住月隐的腰问。
“让我闻到酒味,从此以后我都不理你了。”贺月隐推开殷随转身欲走,被殷随拉到怀里,说道:“我听夫人的,一口也不喝。”
贺芳羡和暖玉坊的一个伶人打得火热,还在府中宴请好友,把那伶人叫来唱曲弹琴。
宋锦澜知道了不依不饶的,在席间与他大闹,贺芳羡颜面尽失,掴了她一巴掌。
宋锦澜便哭着到贺夫人面前告状,贺夫人把贺芳羡痛骂一顿,让他给宋锦澜赔了不是。
贺芳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气恼,便邀殷随出来排解排解。
殷随记着月隐的话,无论贺芳羡怎么劝酒,他也是不喝。
“七妹妹也太不像话,哪有妻子不许丈夫喝酒的!殷随兄也太由着她。”
贺芳羡劝酒无果,独自喝了几杯,有了几分醉意,埋怨起月隐来。
过后又丢了酒杯,推开酒壶说道:“既然你不喝,那我也不喝了。”
殷随求之不得,说道:“对,咱们就说说话,吃点东西好了。”
贺芳羡拿起一块红豆糕,放到嘴边,又放下,不无惆怅地说起他和宋锦澜
“想当初我对锦澜也是一见钟情,刚成亲时也是你和七妹妹这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以前不爱吃红豆糕,为了让她高兴,只要她做,我就会装作很喜欢吃,因为她只会做红豆糕。”
贺芳羡摇摇头,叹道:“可装出来的喜欢总会露馅的,后来她就不再做红豆糕给我吃了。再后来我纳了小妾,她变得越来越无理取闹,蛮横刁钻,那天她实在不像话,我才打了她。”
殷随说:“也许是你先变了呢。”
“也许你说得对。”很快他又反问道:“可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变呢?人不能变吗?圣人也不敢保证,怎么她就跟个醋坛子似的。算了,越说越烦,不说也罢。”
贺芳羡遂又问起小常来,他见殷随十次,起码得有五次要问一问小常。
有几次他想请小常出来唱戏,都被殷随给拒绝了,小常若是出来给别人唱戏,会受到毓容的责罚。
“有两年没见小常了,他怎么也不出来走动走动?天天呆在深院里,多无趣。”
殷随说:“小常在府外一没亲人二没朋友,他也不是好四处游逛的人,出来干什么?”
“小常看上去倒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人。”贺芳羡说。
又说了会话,吃了点东西,殷随和贺芳羡告了辞。
回到长公主府,贺月隐走到殷随跟前嗅了嗅,说道:“不错,一点酒味也没有。”
殷随也嗅了嗅贺月隐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问她:“是什么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