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说着又哭了。
簪英问:“这是怎么回事?”殷随不吱声。
簪英看见梳妆台上的桃花香囊,心知殷随定是误会了,遂拿起香囊说道:“这不是小姐做的桃花香囊吗?”
月隐把香囊夺过来从窗口扔出去,坐下来用手背抹着眼泪。
“跟他啰嗦什么?还不给我收东西。”
殷随出去把香囊捡回来,半蹲在月隐面前:“这是你做的?你怎么不早说呢?”
月隐把面转过去:“你既认定我私收了竹生的香囊,我还能说什么?只有我死了你才肯信我。”
殷随懊悔得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地赔不是,叹息自责不止。
“小姐见竹生的桃花香囊好看,便想做一个送给公子。我问竹生讨了香囊来做式样,小姐跟我学了一下午,做得颈酸背痛的,手指都扎破好几回。”
簪英边劝慰月隐,边怪殷随。
“做好了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巴巴地等着公子回来送给公子,公子说好傍晚就回,结果在外面喝酒,让小姐从黄昏等到天黑,不知道问了我多少次公子有没有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回来,公子一身酒气,又在门口打小周,闹得不消停,惹小姐心烦,你让小姐怎么不气?”
一席话说得殷随百感交集,攥住月隐的手,半是心疼半是喜欢地问:“真的吗?这个桃花香囊是月隐做了送给我的?”
月隐把手抽走,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簪英把笸箩端来,将青伶的桃花香囊给殷随看:“喏,竹生的桃花香囊在这呢。”
殷随把两个香囊拿在手里比着看,式样虽相同,针脚走线却不一样。
簪英给月隐拭着眼泪,怨怼地说道:“在太师府时,大夫人都没舍得让小姐做过针线,为公子捏了一回针,还让公子这样冤枉,小姐的心血都白费了!”
“月隐,是我该死,我鬼迷心窍。我知道你那天一晚上没睡好,我不该惹你难过。这些日子你不理我,天天在东院和母亲弹琴听曲,我又不懂音律,看不懂琴谱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宫商角徵羽,只好一个人待着,就胡思乱想起来。以后我再冤枉你,你就再也别理我了,这次你就原谅我吧。”
月隐哭得累了,抽抽搭搭地不说话。殷随给簪英作了个揖,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她。
簪英便劝月隐:“公子诚心认错,夫人就饶他一回吧。”
月隐从殷随手里把自己做的香囊拿回来,殷随以为她又要扔,急忙跑去把窗户关上,靠在窗台上。
簪英忍不住笑了,说:“关窗户做什么?公子惹夫人生气,这个香囊夫人要没收回去,什么时候夫人气消了,公子再问夫人讨吧。”
簪英打水伺候月隐洗了脸,然后带上门出去。
月隐把桃花香囊塞到枕下,将毯子蒙过头,侧身睡着。
殷随挨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鼻子嘴巴都蒙着,不闷吗?”
月隐把身子往里一挪,不要殷随挨着。
殷随又特地挑她喜欢的问:“祝老琴师教你们唱的是什么?我听竹生说,叫第九波?你喜欢听这个,那我也找祝老琴师学学这个第九波。”
被子里传来一声笑。
“月隐你笑了,笑了就是不生我气了?”殷随高兴地说。
月隐探出半张雨后桃花般的粉脸,啐道:“什么第九波?亏你还是读过书的呢,你竟然连胡笳十八拍都不知道。”
殷随说:“我当然知道。只是为了逗你笑,你笑了就不许生气了。”
“我就生气,你管我呢。”月隐又把脸蒙上。
殷随悄悄把手伸到她枕下拿桃花香囊,被月隐发现,抢先摸走。
“你就给了我吧。”
殷随作出可怜的样子。
“不给。”
“真不给?那我可抢了!”
殷随说着便去夺月隐的香囊,月隐佯装羞恼,欲予还拒。殷随假狠着脸挠她痒痒,一个强要,一个不给。
闹了一阵,月隐把香囊给了殷随,殷随扬眉一笑:“还有东西没给我。”
“什么东西?”
殷随吹了蜡烛,滑进毯子里。
“夫人。”
一夜春宵。
月隐有了身孕,殷随喜得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把月隐抱起来转了一圈一圈。
毓容听说月隐有身孕也高兴得不得了,特地到前院来看月隐,见殷随的样子,责骂道:“都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正是蝉鸣鼎沸的暑天,傍晚日头下山,天上黑压压地布着乌云,屋里闷得慌,月隐叫簪英扶她去竹林边走走。
殷随要陪着一起去,月隐说就想和簪英走走,殷随便不再跟着了。
往常坐进竹林里,看见这一片清幽翠绿,月隐心里便畅快不已。
如今她抬头望着在乌云下晃悠悠的竹稍,只觉得自己像坐在深水巨浪里,手心不由得出了一层汗。
竹稍上行走着乌云的那一方天,变得愈发逼仄狭小,好像随时会朝自己塌下来。
周围的竹子高大阴森,正在向自己倾倒,月隐感觉自己被束在中间,动弹不得,她按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因恐惧而发抖。
“我扶小姐回去歇着吧。”簪英搀着月隐的胳膊。
月隐双泪齐下,没有起身。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簪英,陪我坐一会吧。”
簪英也红了眼睛,说:“我去拿离梦丹。”月隐待要喊她,只觉心悸气短,头晕眼眩,从石凳上跌落在地。
小常从东院出来,走到竹林边看见月隐倒在竹林里,四下无人,他不好去搀扶。
正巧有个丫鬟走过,就和丫鬟一起将月隐扶着靠在石凳边上,叫丫鬟看着,自己去前院叫殷随。
殷随慌慌张张地跑进竹林,将月隐抱回前院。
小常见地上有一方粉色蓝花丝绢,捡起来叫簪英,簪英担忧着月隐没听见。
帕子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小常将帕子叠起,彷徨片刻,鬼使神差地塞进了怀中。
月隐躺了一阵终于醒了过来,殷随问:“怎么会晕倒呢?你又有了身孕,以后我更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了。”
“我有了身孕,就应该在这屋里闷死吗?”眼泪从月隐的眼角流出,她怨恨地说。
殷随忙说:“月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以后我陪着你……”
“让我静一静吧,我不要你陪。”
“好,我出去,你不要生气。”
簪英端着茶案进来给月隐服离梦丹,殷随走出房间,轻轻地把门关上。
殷随走后,月隐嚎啕大哭。
簪英放下茶案,坐在床边抚摸着月隐的背,安慰道:“小姐,吃药吧,吃了就好了。”
月隐服下一丸离梦丹,哭了一会昏昏沉沉地睡了。
她闭上眼睛看见小常在竹林里,她正要喊他,小常又闪到了屏风后,她上前,屏风后没有人,殷随在朝她笑。
她推开殷随到处找小常,小常身穿天蓝色绣竹戏袍,头戴飘巾,眉目如画,在高台上鞠着身子说:“多谢小姐打赏。”而后倏忽不见。
月隐喃喃地说着梦话,焦急地轻呼着:“你在哪……你在哪……别走……”
殷随坐在床边,紧紧地抓住月隐的手。
“月隐,我在这。”
月隐睁眼看见殷随,心中失落,昂起头要起来。
殷随扶她靠在枕上,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月隐道:“好多了。”又问:“我刚刚是不是说梦话了?”
殷随说:“是,你在梦里找谁呢,是不是找我呀?”
“我……”
“夫人醒了。”簪英托着汤盅进来,“长公主听说夫人晕倒了,叫人送了盅乌鸡汤来,夫人趁热喝了吧。”
月隐吃了离梦丹,有了些食欲,又连晕带睡的,一直没吃东西,就把汤喝了。
翌日清晨,窗外刮起风,下起小雨,雨点打在窗台上噼啪作响。殷随在雨声和月隐痛苦的呻吟中醒来。
“月隐,怎么了?”殷随抚摸着月隐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汗。
“我的肚子好痛。”月隐虚弱地说。
因是阴天,屋里不大亮,殷随赶紧下床把灯点上。
月隐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汗珠直滚。
“我去请王太医。”殷随慌了神,急忙要走。
月隐拉住殷随的手。
“让簪英过来……”
“好,月隐,你坚持住,我马上就回来。”殷随把簪英喊进来陪月隐,自己钻进雨里,和四进赶马车请王太医。霜月追出来送伞,马车已经走了。
月隐捂着肚子弓起身来,簪英掀开被子,发现她身下在淌血。
殷随带着王太医赶回来时,簪英手上沾着血,急得在床前哭。
殷随上前看月隐,月隐流着泪说:“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月隐别哭,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先让太医给你把脉。”殷随握住月隐的手,声音颤抖地说。
霜月在屋里熏上艾草,簪英放下纱帐,让王太医把脉。
王太医开了一副下胎药,贺月隐服下后打下一团未成形的血肉在马桶里。
月隐想起与这孩子只做了三个月的母子,不禁悲伤啼哭起来。
毓容昨晚睡觉时惊了风,早上起来害头疼,听说月隐小产,急忙叫嫣儿扶自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