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随和王太医在堂中说话,嫣儿扶着毓容进来。
“月隐怎么样了?”她声音急促地问。
殷随欠身问了声母亲,王太医向毓容行礼,回道:“夫人此时已无大碍,长公主大可放心。只是夫人忧伤过度,气血亏虚,损了元气,日后要仔细疗养。”
“好好地怎么会小产呢?”
毓容问王太医,眼睛却看向殷随。
“敢问夫人小产前饮食如何?或是有没有在哪摔着碰着?”
殷随说:“月隐自从有孕,胃口一直不太好。昨日早上月隐喝了碗金灵羹,中午吃了两口饭又吐掉了,傍晚在竹林晕倒,吃了离梦丹,醒来后喝了母亲送来的乌鸡汤,一晚上无事,直到今天早上肚子突然痛起来,之后就见红了。”
“难道是晕倒时,摔到地上动了胎气?”殷随猜测着。
“公子刚刚是说夫人吃了离梦丹?”
“月隐有时倦怠乏力,就吃一丸提神,大概也是养荣丸一类补元气的药。”
王太医眉头紧皱,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毓容说:“太医有话大可直说。”
片刻后,王太医说道:“我早年研学时,在古医籍上见过此丹。离梦丹是一味难得的灵药,一颗离梦丹要用上百株锦被花的花蕊来配。这离梦丹虽能提神益气,固精养元,用做药引还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若是长时间服用此药,过度透支五脏六腑的精气,不仅会伤身,还会成瘾,怀有身孕的人更是不能服用,小小的胎儿哪里经得起离梦丹的药力啊。”
毓容说:“这也好办,以后换种补药,不用这离梦丹。”
殷随送王太医出门,毓容进屋看了月隐,劝慰了一番便回了东院。
月隐在床上休养,因恶露未净,即使别人闻不见,她也总认为身上有股血气,不要殷随在屋里睡。
殷随也怕吵着她,就只让簪英陪她,在书房睡了十几日。
见月隐精神好了些,也能和簪英说笑了,殷随就把离梦丹的事说了,这一说又勾起月隐的伤心来,念叨着是自己吃离梦丹害死了那孩子,要是忍住不吃就好了。
殷随搂住月隐的肩膀说:“月隐,以后就不吃那离梦丹了好不好?母亲会让太医院给你配最好的药来。”
簪英说:“可小姐的病只有离梦丹才能治啊。”月隐说:“簪英,帮我把离梦丹都倒了吧。”
“小姐……”
“快去。”
簪英打开离梦丹的药盒,还有一丸,她犹豫再三,还是不舍得倒掉,偷偷藏了起来。
簪英忙于照顾月隐的这段日子,霜月又重拾了昔日的风采。
一时叫这个去街上买东西,一时叫那个去厨房传话,一时叫这个提水,一时叫那个倒茶,东西都叫别人备好了,她再进书房伺候殷随。
殷随说:“这些日子都是你一个人在忙,等夫人能下床走动,簪英也能抽开身了,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瞧公子这话说的,先前没有簪英的时候,这院子里的杂七杂八事还不都是我一个人操持,也没见我累死呀。公子这些日子在书房肯定没睡好吧?我特地在泡脚水里加了合欢皮,公子泡了脚一定能睡个好觉。”
霜月试好水温,给殷随脱鞋。
殷随说:“我自己来,天也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霜月一甩手,鼓着嘴坐在椅子。
“公子现在不拿我当这院子里的人,也不让我伺候,当真是要把我配人了。”
殷随脱了鞋,笑着说:“你都十九了,是该配人了,总不能伺候我一辈子。”
“公子说话好欺负人,我又不是骡子驴子,到了年龄就得配出去。”霜月委委屈屈地说。
殷随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即使你不是我院里的丫鬟,寻常人家的女儿,像你这个岁数也早出嫁了。”
霜月带着哭腔,眼圈泛了红。
“说来说去,公子就是急着要把我打发出去。”
殷随无奈说道:“不是我急着把你打发出去,你要是想继续待在前院,我由你,只是不知道后来世事怎样变化,你一个女儿家,早有个依靠不是坏事。”
霜月本想探探殷随的心里话,看看他把自己当什么人看待,谁知殷随话里话外都想把她配人,一点纳她做小的心思也没有。
她想,自己尽心尽力伺候了殷随这么些年,又生了一副好模样,若是把她随便配了哪个小厮,她这小半辈子就算白活了。
殷随多少也能感知到霜月的主意,只是一直装糊涂。
殷随成亲那天,四进喝了许多酒。
他拉着殷随的手笑着说:“星露要是还活着,我也早成亲了。”
这句话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殷随心坎上。
殷随把院子里的丫鬟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是太小,就是模样不行。
月隐的陪嫁丫鬟里倒是有合适的,但月隐嫁过来还不到一年,这么快把她的丫鬟配人又怕她多心。
想来想去也只有霜月合适,霜月模样好,人也伶俐,四进对她也有这个意思。
殷随早想找机会对霜月提起,但见霜月不大想出去,直说了又怕她生气,因此每次只旁敲侧击探她心意,诚恳相劝,指望她能回心转意。
殷随见霜月不说话,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因此问她:“你觉得四……”
“公子别说了。”
殷随的两只脚还在盆里,霜月把盆一抽,溅了一地水,悻悻地走出书房。殷随勾着脚僵在那。
簪英在壁角下用白芷给月隐熏手巾帕子衣物之类的,见霜月端着盆进来,笑问她:“公子可睡下了?”
霜月不肯叫人看出不如意处,挤出笑来,愉快地说道:“睡下了。公子一路来就认床,在书房睡不踏实,我去药铺抓了合欢皮,放在热水里给公子泡脚,公子泡完就睡下了。”
“夫人这几日也睡不好,公子心疼夫人,特地求长公主从太医院配了安神香来,与长公主用的一样,睡前点上一根,一觉到天亮。”
簪英顿了片刻,又说道:“说来也真是难为公子,书房那边一到晚上,就有发情的母野猫子蹿过去,吵得夫人这边也听得见,公子睡不好也不说,明天我送公子几根安神香点点,总比合欢皮这些来得强。”
霜月忍着气,心里把簪英骂烂了,脸上还是笑盈盈地说:“公子哪里说这些,在夫人面前公子就更不说了,唯恐夫人因此过意不去,我是老伺候公子的,自然看得出公子睡得好不好。”
簪英冷笑道:“夫人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呢?公子知道夫人喜静,特地交代只让我陪着夫人。府里空闲的厢房多了去了,夫人怎么劝公子,公子都要睡在书房,说书房能离夫人近点,凡事也好照应。”
簪英熏好帕子和手巾,又熏起月隐的寝衫。
霜月上前嗅了嗅,问道:“这是白芷吧?白芷的香气清淡,盖不住衣物的味道,何不用些浓香呢?”
簪英心里好似一锅沸水煮开,一股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待要骂,又怕惹月隐心烦。
恰巧书房那边又有母野猫子发情,唉呜唉呜地叫,宛如婴孩的啼哭。
“你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母野猫子,一到晚上就发情嚎叫,早晚得把府上这些吵人的野猫子全打出去。”
簪英站起来,理好月隐的衣物,对着书房那边说道:“你再叫,我非把你那臭嘴用浓香熏一熏,看你还叫。”
簪英指桑骂槐,霜月不恼反觉好笑。月隐在里面喊簪英进去,簪英和霜月互瞪了一眼各自回了房。
又过了几日,月隐能下床走动了,殷随搀扶着她沿着回廊散步。
霜月坐在回廊上穿针。月隐见她腿上放的是殷随的衣裳,便问:“这衣裳夫君早上还在穿呢,哪里蹭破了吗?”
殷随说:“衣裳没破,我嫌衣袖长了,让霜月给我改改。”
月隐拿起衣裳,牵开衣袖看了看。她与簪英学了些针线活,正没地方练手,就对霜月说:“我来改吧。”
霜月说:“夫人身子才刚好了点,不宜劳累,还是我来吧。”
殷随说:“霜月说得对,月隐要多休息才是。”
“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也休息够了,让我做做针线,就当活络一下手指和头脑。”月隐说。
月隐把殷随的袖子改坏了,原先只要改到能遮住腕部就行,月隐改后穿起来都快到手肘了,殷随说:“这是怎么说,夫人得赔我。”
月隐捂脸偷笑,反怪起殷随来:“人家做针线,夫君在边上又是捶肩又揉颈的,害得我分心,这才改坏了。”
簪英忍着笑说:“公子别恼,我再改改,保管给公子改得正正好。”
殷随说:“还是算了,就这样吧。好歹是月隐给我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