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烤全羊的焦香掠过甲板,凤如倾指尖的密信齑粉簌簌落进浪涛。
十八艘商船铜铃在三十里外奏响的死亡韵律,正顺着涨潮的暗涌漫上她染着硝烟味的衣襟。
“点狼烟!所有战船升满帆!“
她将望远镜抛给副将,玄铁护腕撞在船舷发出金石之音。
七层楼船上的赤焰旗应声翻卷,二十八个了望台同时腾起硫磺味的青烟。
郑将军按住腰间佩剑追到船头时,正看见她撕开繁复的宫装下摆。
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束胸皮甲勒出劲瘦腰线,那柄饮过北狄王血的陌刀正嗡嗡震颤着扎进柚木甲板。
“陈家楼船吃水三丈二,船首镶着驱鲨铜铃。“她沾着海盐在罗盘上画出阵型,发梢凝结的冰碴随着动作簌簌掉落,“让林舵手带三艘炮舰绕到虎牙礁背面,等潮水漫过红珊瑚时......“
“报——!
西南方出现火矢!“桅杆上的哨兵突然嘶吼。
漆黑海面骤然亮起数百点猩红,燃烧的桐油裹着毒烟撕破夜幕,将浪涛映成血池。
凤如倾反手扯过牛皮舆图覆在脸上,陌刀凌空劈开两支流矢。
滚烫的箭头擦着她耳畔钉入主桅,镌刻着孙氏族徽的箭羽仍在簌簌颤动。“传令!
所有艨艟散作雁翎阵,床弩换装钩锁箭!“
海面突然炸开惊雷。
林舵手驾驭的炮舰从暗礁群中破浪而出,改良过的三弓床弩发出龙吟般的咆哮。
三十支缠着火棉的钩锁箭撕开浓雾,精准刺入敌舰风帆的承重索。
“收网!“凤如倾挥动令旗的瞬间,十八艘敌船的风帆同时坍塌。
燃烧的亚麻布裹着毒烟坠向底舱,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里,她看见孙家商船甲板上翻涌的人影正像热锅上的蚂蚁。
郑将军的剑锋突然横在她颈侧,剑身映出三支淬毒的吹箭。“末将得罪了。“他嗓音沙哑得像是被海盐腌过,剑花一挽打落暗器,温热血珠溅上她凝着白霜的睫毛。
子时三刻,潮水开始转向。
凤如倾踩着敌船残骸跃上指挥台,陌刀挑飞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水匪。
粘稠的血浆顺着刀槽滴落,在她战靴边绽开朵朵红梅。
“将军小心!“林舵手的吼叫混在破风声里。
凤如倾旋身劈砍的刹那,郑将军已经用后背为她挡住三支弩箭。
玄甲在月光下裂开蛛网纹,他呕着血沫轻笑:“娘娘的刀...比初见时...更利了...“
浓雾中突然响起诡异的螺号。
正在沉没的敌舰残骸里浮起数十个铁箱,潮水退去的沙洲上,九股缠绳结正随着血浪轻轻摇曳。
凤如倾割断郑将军佩剑穗子包扎伤口时,听见三十里外传来闽南渔歌——那是比十八艘楼船更恐怖的战前序曲。
咸腥的海雾裹着火药残渣扑在凤如倾染血的甲胄上,旗舰“沧澜号“三层船舱正汩汩涌进海水。
孙家战船特有的铜鲨撞角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十六道爪钩已深深楔入楼船雕花护栏。
“左舷炮位全毁!“传令兵嘶吼着摔倒在浸水的甲板上,怀里抱着的火药桶滚出三尺远。
凤如倾反手将陌刀插进柚木裂缝稳住身形,刀背映出三丈外敌舰甲板上孙商人狞笑的脸——那道横贯左脸的刀疤正随着浪涛扭曲。
林舵手从桅杆索具飞身而下,牛皮水靠被流矢撕开三道裂口:“他们用了闽南特制的链弹!“话音未落,两枚缠着铁链的炮弹呼啸着削断主桅横桁,燃烧的帆布如垂死白鹤坠向海面。
凤如倾抹去睫羽凝结的盐霜,玄铁护腕重重磕在船舷:“取我穿云索来!“二十名赤羽卫应声掀开甲板暗格,精钢打造的钩爪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寒光。
她扯开束甲丝绦,染血的素纱中衣在咸风中猎猎如旗。
“娘娘不可!“郑将军捂着渗血的绷带扑来,佩剑穗子扫过她染着硝烟的脸颊,“让末将带敢死队......“
陌刀破空声截断了他的恳求。
凤如倾旋身斩断缠住舵轮的铁链,刀锋擦着郑将军耳畔钉入桅杆,震落簌簌冰凌:“记住,海上没有娘娘。“她咬住穿云索纵身跃出船舷的瞬间,十八道钩爪同时扣住敌舰女墙。
惊涛在身下张开獠牙。
凤如倾借着浪峰腾跃之力凌空翻转,陌刀劈开两道袭来的弩箭。
孙家水手惊惶的面容在瞳孔中急速放大,她靴尖点在某个光头壮汉的天灵盖上,骨裂声混着海浪炸成血色烟花。
“放箭!
放箭!“孙商人踹翻铜制灯架,滚烫的鲸油在甲板蔓延成火蛇。
凤如倾扯过半面燃烧的帆布卷飞箭雨,刀光过处,三颗戴着红巾的头颅已滚落炮台。
赤羽卫的喊杀声从背后包抄而来。
林舵手带人撞开底舱木门,硝石与硫磺的味道裹着十几个捆成粽子的火药匠涌出。
凤如倾刀背拍晕扑来的刀盾手,足尖勾起地上火把掷向主桅缆绳——浸透松脂的麻绳轰然爆燃,将孙家靛青色的“鮣鱼旗“化作冲天火凤。
“留活口!“她的厉喝被爆炸声吞没。
两个赤羽卫刚按住孙商人的亲随,那人竟咬碎毒牙喷出黑血。
凤如倾劈开飞来的毒蒺藜,却见孙商人正抱着镶金罗盘退向船尾,腰间玉佩撞在铜鲨撞角上叮当作响。
“你的死期不在今日。“她挥刀斩断逃生小舟的缆绳,看着那个狼狈身影坠入怒海。
染血的陌刀插入甲板,刀身映出西南方海平线隐约浮现的桅影——七重帆,黑旗,逆风而行的速度快得反常。
子夜时分,沧澜号勉强泊入虎牙礁避风港。
凤如倾倚着残破的船舷查看海图,忽觉掌心黏腻——不知何时接住的箭矢上,竟缠着半幅苏绣帕子。
并蒂莲纹样间藏着蝇头小楷:“亥时三刻,恶蛟湾。“
“是胡三刀的船徽。“林舵手擦拭火铳的手猛然顿住。
老舵手脖颈青筋暴起,仿佛那三个字带着血腥味:“二十年前劫掠泉州港,用渔网活剐了三百守军......“
凤如倾将帕子凑近鲸油灯,火焰突然诡异地弯向东南。
她伸手蘸取灯盏边缘凝结的水珠,在罗盘上画出蜿蜒水线:“通知各舰,寅时全体转移至珊瑚迷宫。
把昨日缴获的陈家水雷,布置在恶蛟湾的暗流交汇处。“
暗舱忽然传来异响。
凤如倾按住刀柄闪身至货箱后,却见郑将军正用染血的绷带缠绕什么东西。
月光透过裂缝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一截刻着蛟龙纹的玄铁令箭从他指间滑落,咕噜噜滚到她战靴边。
海浪拍打着千疮百孔的船体,守夜人沙哑的闽南调子混在风里,将未尽的阴谋酿成更浓的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