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翻涌的浪尖碎成银鳞,凤如倾靴尖碾过那截玄铁令箭,冰凉的蛟龙纹硌着脚底。
林舵手提着鲸油灯追来时,郑将军已经用战袍盖住染血的绷带。
“珊瑚迷宫的潮汐要变了。“老舵手望着东南方翻涌的墨色云团,喉结滚动着海盐的苦涩,“陈家水雷若被暗流冲散......“
凤如倾突然将罗盘按在渗水的舱壁上,三枚铜针在剧烈震颤中指向不同方位:“孙家商船吃水线比上月深了三尺,胡三刀劫掠的暹罗火油怕是都运过去了。“
她抽出匕首削断一缕被硝烟燎卷的长发,发丝在咸腥的海风里飘向漆黑的水面,“传令各舰,寅时三刻起锚。“
铁甲碰撞声惊飞桅杆上的信天翁。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海雾时,十二艘新式战船已呈雁翎阵展开。
凤如倾扶着沧澜号新装的旋转炮台,青铜望山镜里映出天尽头密密麻麻的帆影。
“左舷三十五度,开花弹三发速射!“炮手长嘶哑的吼声里,三团赤焰撕开晨雾。
胡三刀的海盗船在爆炸中如折翼黑鹫,燃烧的桅杆轰然砸向甲板,裹着火油的海浪瞬间吞噬二十余海盗。
孙家的商船却鬼魅般从浓烟中钻出,船首包铁的撞角直扑沧澜号侧翼。
凤如倾反手扯动传令铜铃,战船底部突然伸出六排铸铁倒钩——这是工部新研制的“狼牙闸“,锋利的锯齿绞入敌船龙骨时,整片海域都回荡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放蜈蚣梯!“三十名黑衣水鬼顺着铁索滑向敌船,弯刀在晨光里划出新月弧线。
郑将军的帅旗却在此时反常地降下半尺,东南角两艘护卫舰的炮口突然调转方向。
凤如倾瞳孔骤缩。
她分明看见孙家甲板上闪过郑氏亲兵的鱼鳞铠,而本该装满火药的炮弹舱里,竟滚出数十个贴着红封的酒坛。
破碎的陶片中腾起青紫色毒烟,三名水鬼捂着溃烂的面孔栽进海里。
“换链弹!打他们的帆索!“
凤如倾踹开被毒烟侵蚀的炮手,亲自调整瞄准镜。
旋转炮台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嗒声,两道缠着铁蒺藜的锁链呼啸着撕裂主帆。
失去动力的敌船在漩涡中打转,桅杆上却突然升起绣着并蒂莲的求救旗——与昨夜箭矢上的苏绣如出一辙。
林舵手突然指着罗盘惊叫:“海流转向了!“
众人这才发现所有战船的吃水线都在诡异上浮,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海底推着船体。
凤如倾扑到船舷边,望见深蓝海面下隐隐游动着数十条蛇形黑影。
“是胡三刀的凿船队!“
老舵手火铳走火打碎了传令灯,“他们给海盗喂了哑药,用铁链锁在水底换气......“
凤如倾已扯下披风跃上桅杆。
她将令旗咬在齿间,双手各执一柄燧发枪,赤金甲胄在朝阳下燃成火凤。
当第一颗鲨鱼鳍破水而出时,她凌空翻身双枪齐发,铅弹精准贯穿两个水鬼的太阳穴。
“倒火油!“随着她斩断锚索,二十桶桐油顺着倾斜的甲板倾泻而下。
燃烧的油脂在海面铺开赤莲,凄厉惨叫中,六艘敌舰接连撞上预先布置的水雷。
冲击波掀起的浪墙足有三丈高,将残骸抛向布满暗礁的恶蛟湾。
捷报尚未传遍各舰,了望塔突然响起刺耳的铜锣声。
孙家残存的五艘楼船不知何时绕到背风处,船尾泄出的黑潮里,数以万计的海蟑螂正顺着缆绳爬满沧澜号的青铜炮管。
“是暹罗蛊虫!“郑将军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颤抖,“沾血即疯,快砍断侧帆索——“
他话音未落,凤如倾的匕首已擦着他耳畔飞过,将一条爬上主桅的蛊虫钉死在罗盘仪上。
殷红血珠顺着黄铜刻度滑落,在“巽“位凝成诡异的卦象。
她突然想起昨夜那盏弯向东南的鲸油灯,以及郑将军绷带里渗出的,带着龙涎香味的血。
惊雷炸响在天际,暴雨倾盆而落。
当最后一只蛊虫被火焰喷射器烧成焦炭时,各舰伤亡名单也送到了主帅舱。
凤如倾摩挲着从敌将尸体上搜出的防海图,指尖停在标注着郑氏家徽的补给点上——那里本该是荒岛的位置,此刻却用朱砂画着崭新的炮台。
海风卷着血沫拍打弦窗,铜漏显示亥时将尽。
凤如倾忽然解开染血的护腕,露出小臂上二十一道刀疤——那是妹妹咽气时,她割肉立誓留下的印记。
“将军,胡三刀座舰的残骸里发现了这个。“亲兵呈上的铁盒中,半枚玄铁令箭正泛着幽光,断口处崭新的刮痕与郑将军昨夜掉落的那截完美契合。
暴雨掩盖了沧澜号底舱的异动。
当凤如倾带着火药味推开暗门时,角落里蜷缩的身影正将某个东西塞进排水孔。
月光掠过那人腰间,郑氏祖传的玉带钩上,蛟龙第三片逆鳞闪着不祥的暗红色。
海风裹着硝烟灌进喉咙,凤如倾反手抹去眼角血痂。
胡三刀的旗舰正在漩涡中打转,桅杆上那面绣着骷髅章鱼的旗帜却突然燃起诡异的碧色火焰。
“他们要放鬼头船!“林舵手扯着破锣嗓子嘶吼。
话音未落,三艘包裹铁皮的尖头船从浓烟中窜出。
这些船身涂满鲸脂的怪物吃水极浅,船头雕刻的夜叉口中喷出丈许长的火舌。
更可怕的是每艘船两侧都伸出八对木桨,划动时竟发出金铁相击的铮鸣。
凤如倾攀上主桅了望台,青铜镜里映出敌船底部闪烁的银光——那些木桨末端竟绑着削尖的玄铁!
此刻朝阳初升,三百多片利刃借着天光在海面织成死亡罗网,所过之处连漂浮的碎木都被绞成齑粉。
“变双龙出水阵!“她挥动令旗,沧澜号与两艘副舰突然九十度调转船头。
甲板在剧烈震颤中裂开暗格,二十架改良过的诸葛弩破水而出。
这是工部用南海沉铁打造的“暴雨梨花“,每支弩箭尾部都带着倒刺铁链。
当第一波箭雨撞上鬼头船时,凤如倾点燃了引信。
浸过火油的铁链瞬间爆燃,三百条火蛇顺着玄铁桨缠绕而上。
胡三刀精心打造的杀人利器,此刻成了引火烧身的催命符。
“给老子的轰天雷呢!“胡三刀在浓烟中暴跳如雷,脸上蜈蚣状的刀疤涨成紫红色。
他刚要踹开弹药舱,却见孙家商船突然集体转舵,船尾泄出大量黑色液体。
凤如倾瞳孔骤缩:“是石脂水!全体后撤!“
晚了。
孙家死士点燃的火箭落入海面,幽蓝火焰霎时吞噬半片海域。
火浪借着东南风直扑沧澜号,高温蒸得青铜炮管泛起赤红。
最前方的护卫舰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帆在爆燃中化作纷飞的火蝶。
“开龙吐珠!“凤如倾踹开灼热的舵盘,染血的指尖扣动机关。
沧澜号船首突然裂开巨口,二十年前沉没的镇海炮从暗舱升起。
这尊用前朝佛钟熔铸的巨炮填满铁砂,炮身上梵文在烈火中泛起金光。
天地为之一静。
轰——
海天之间炸开金色光轮,飓风般的气浪将火海撕出百丈缺口。
孙家楼船像纸糊的玩具被掀上高空,装满毒虫的陶罐暴雨般砸向海盗船。
胡三刀捂着喷血的耳朵栽进海里,又被铁链缠住右脚拖向深渊。
凤如倾甩出腰间软剑:“抓活的!“
赤金身影如鹞鹰掠海而过,剑光劈开燃烧的浪涛。
孙掌柜正要割断救生筏绳索,咽喉已被冰凉的剑锋抵住。
这个奸商此刻才看清,凤如倾铠甲内衬竟缝满妹妹生前最爱的茉莉干花——就像把整个春天穿在了身上。
“凤帅且慢!“郑将军的战舰突然横插进来,船头撞角上绑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胡三刀的独子在此!“
凤如倾反手将孙掌柜砸向甲板,染血的战靴碾碎他三根手指:“郑将军来得巧,不如帮本帅看看这是何物?“她抛出的玄铁令箭精准插进郑氏战舰的舵盘,断口处的新鲜刮痕与将军玉带钩上的痕迹严丝合缝。
海风突然转向。
海面飘来阵阵异香,幸存的五艘敌舰甲板上,竟同时升起绣着郑氏家徽的锦旗。
胡三刀吐着血沫狂笑:“臭娘们没想到吧?
你们兵部的补给船早被老郑......“
利刃破空声打断了他的叫嚣。
凤如倾的软剑洞穿三层船板,将藏在底舱的密信钉在桅杆上——那盖着郑氏印鉴的文书,赫然写着今夜子时火烧水师码头的计划。
“本帅的玄武营此刻应该抵达蛇盘岛了。“她轻轻吹落剑尖血珠,望着面色惨白的郑将军嫣然一笑,“您藏在岛礁间的五十艘运粮船,正好给我的新兵当靶船。“
落日将海水染成猩红时,沧澜号的铁锚勾住了最后一面海盗旗。
凤如倾站在堆满战利品的甲板上,任由海风将束发的银带吹成飞练。
各舰正在清点俘虏,但她的目光始终凝在东南方——三只信天翁正在那里盘旋,那是海上斥候传递暗号时才用的伎俩。
“禀主帅,共缴获战船二十七艘。“亲兵呈上的清单带着血腥气,“但在胡三刀的密室发现了这个......“
凤如倾展开泛黄的海图,指尖拂过那些用鲛人血标注的航线。
当看到“归墟“二字旁熟悉的莲花印记时,护腕下的刀疤突然灼痛起来——那分明是妹妹被害那夜,她在凶手衣角瞥见的纹样!
夜潮拍打着伤痕累累的船体,了望塔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凤如倾循声望去,只见漆黑的海平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绿光,如同万千鬼火在水面跳跃。
经验最老道的林舵手也变了脸色——那是南海十八坞在召集各岛势力的鲸骨信号。
“传令各舰。“凤如倾扯断一缕被烧焦的长发,发丝在指间绕成死结,“明日辰时,所有千户以上将领到青龙舰议事。“
她转身走向暗舱时,月光恰好照亮壁上的裂痕。
那道贯穿整个船舱的狰狞伤口,像极了一张冷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