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在陈大柱手中噼啪作响,咸涩的海风卷着火星子扑进洞口。
岳灵珊用剑鞘挑开最后几缕垂落的藤蔓,贝壳堆砌的阶梯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晕,像极了快递站瓷砖上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渍。
“二十年前失踪的船队……”陈大柱用鱼骨链的尖端刮了刮钟乳石表面的青苔,突然笑出声,“这不就是客户寄存的违禁品仓库吗?”
话音未落,洞顶突然坠下一串水珠。
岳灵珊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她死死攥住陈大柱的胳膊,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结实的肱二头肌。
两人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直到发现那不过是只指甲盖大的海蟑螂正顺着岩缝逃窜。
“快递员同志,”姑娘红着脸松开手,剑穗上的银铃铛却泄露了颤抖,“你说那些贝壳台阶……会不会突然变成食人蚌?”
陈大柱弯腰捡起块碎石,精准地砸中十步外凸起的岩块。
沉闷的回声中,几缕银线状的反光从暗处显现——那是嵌在石缝里的铜钉,锈迹斑驳的钉帽上还残留着麻绳碎屑。
“看这磨损角度,至少拴过三十吨重的船锚。”他的食指划过铜钉表面的螺旋纹路,突然摸到几道交错的刻痕,“等等!这是摩斯电码的……求救信号(SoS)?”
火把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岳灵珊的裙角被窜过的冷风掀起,露出绑在小腿上的皮鞘。
她像受惊的猫儿般贴住陈大柱后背,却听见男人胸腔里传来闷笑:“别怕,这是海陆风对流。你听,洞口的浪声比刚才低了八度音。”
深入三十步后,陈大柱踢到了第一个铁皮箱。
锈蚀的铰链在他暴力拆卸下发出垂死挣扎的呻吟,箱底竟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黄铜烛台。
当第三个木箱被撬开时,连岳灵珊都忘了害怕——成捆的鲸油蜡烛裹在油纸里,历经二十年海雾侵蚀竟还能擦出火星。
“三流话本里才会出现的藏宝洞。”姑娘用剑尖戳了戳蜡烛表面的鲸鱼标记,突然噗嗤笑出声,“大柱哥你看,这蜡油凝固的形状像不像你上个月摔烂的快递三轮车?”
陈大柱没搭腔。
他正把第三根铜管拗成弧形,鲸油顺着凹槽流淌时,整面岩壁突然被跃动的光影割裂成无数菱形。
当第七个简易壁灯被点燃,洞顶垂落的钟乳石群竟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带,照得那些贝壳台阶宛如星河倾泻。
“现代光学原理。”男人得意地吹熄燧石,却没注意到姑娘凝视他侧脸时,眼底荡漾的波光比洞外的海潮更汹涌。
幽蓝的磷火在第一百级台阶处开始闪现。
岳灵珊数到第二十簇鬼火时,剑鞘突然撞上某种柔软的东西——是半截腐烂的缆绳,绳结处还系着个褪色的平安符。
陈大柱蹲下身,用鱼骨链的尖端挑开符纸,露出里面蜷成团的黄铜哨子。
“胶东渔帮的驱鲨哨。”他的拇指摩挲着哨子表面的龙纹,“老张说过二十年前……”
凄厉的哨声突然穿透岩壁。
岳灵珊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她惊恐地发现不是陈大柱在吹哨——那声音来自洞穴更深处,伴随着某种重物拖行的摩擦声。
当第八阵阴风卷着腥臭扑来时,姑娘绣着海棠花的绢帕突然被吹到半空,帕子上的熏香与腐臭味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甜腻。
“大柱哥……”她颤抖的指尖抓住男人衣摆,“我们回去找老张要艘渔船好不好?”
陈大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火光照亮他额角的冷汗,也照亮岩壁上新添的抓痕——三道并行的沟壑,最深的那道里还嵌着片青灰色的鳞甲。
他忽然想起快递站后巷,那些被野猫抓烂的快递箱也是类似的纹路。
“怕的话就数数我的脚步声。”他突然攥住姑娘冰凉的手,掌心老茧蹭过她细腻的指节,“像上次台风天送急件那样,你数到一千步我就……”
诡异的震动突然从脚底传来。
贝壳台阶开始簌簌抖动,某处暗河里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
当陈大柱本能地扑倒岳灵珊时,他们头顶正掠过某种带刺的阴影——那东西擦着火把飞过,在岩壁上撞出金铁交鸣的火星。
等震动平息,岳灵珊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陈大柱怀里。
她正要红着脸起身,突然瞥见男人后颈粘着片东西——是半张泛黄的油纸,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指印。
“胶东船帮的货单?”陈大柱就着火光辨认模糊的字迹,“壬午年……等等!二十年前根本没有壬午年!”
更深处突然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像是绷到极致的琴弦突然崩开。
陈大柱摸到岩壁某处不自然的凸起,指腹传来的温度让他浑身发冷——那分明是尚未凝固的蜡油。
贝壳台阶的震颤还未完全平息,一声微弱的呼救穿透了岩壁缝隙。
陈大柱捏着货单的手指突然绷紧,耳尖动了动——这声音像极了上个月在快递驿站,被压在三轮车底下的波斯猫。
\"东南方向,十五步。\"他拽着岳灵珊跃过断裂的钟乳石,火把照亮岩壁上人工开凿的凹槽。
当第三只海蟑螂从岳灵珊发髻上掉落时,他们看见了那个倒挂在石笋间的青衣女子——她乌发间缠着枯藤,腰间药篓里滚落的紫苏叶正被岩缝渗出的暗河冲走。
\"别碰那根银线!\"采药女突然厉喝,吓得岳灵珊的剑穗银铃叮当作响。
陈大柱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月光正巧掠过三根蛛丝般的金属细线,在钟乳石间织成死亡三角。
他忽然想起快递站后巷,老王头那辆总爱缠住外卖小哥的晾衣绳。
鱼骨链在陈大柱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链尾的铜钩精准勾住岩壁凸起。\"这是改良版鲁班锁。\"他边说边用鲸油蜡烛滴在金属线上,\"你们看,当蜡油浸透第七个绳结时...\"话音未落,三根银线突然像被抽了骨头的蛇般瘫软在地。
采药女翻身落地时带起药香,腰间铜铃与岳灵珊的剑穗竟奏出宫商之音。\"小女子白芷,多谢...\"她话音突然顿住,盯着陈大柱腰间晃动的鱼骨链,\"公子这链子的打结手法,倒像是胶东船帮的九连环?\"
岳灵珊突然挤到两人中间,剑鞘有意无意扫过白芷的裙角。\"大柱哥最擅长拆包裹死结啦!\"她故意把\"包裹\"二字咬得清脆,像在宣示某种主权。
洞顶垂落的钟乳石突然折射出七彩虹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拧成麻花。
穿越地下暗河时,白芷的药篓成了天然指南针。\"紫苏叶遇磁石会卷边。\"她捻着叶片解释,却见陈大柱正用鲸油蜡烛在岩壁上画等距标记。
岳灵珊噗嗤笑出声:\"大柱哥这是在模拟快递站分拣路线呢!\"
欢语声撞在岩壁上还未弹回,整座山洞突然剧烈震颤。
白芷药篓里滚出的决明子突然悬浮半空,岳灵珊剑穗上的银铃铛发出刺耳鸣响。
陈大柱的后背瞬间绷紧——这动静他太熟悉了,就像暴雨天骑着漏电的三轮车穿过高压线塔。
\"低头!\"白芷突然甩出药锄,将岳灵珊鬓边的金步击飞。
那金步簪钉入岩壁的瞬间,竟被看不见的利刃削成两半。
陈大柱的瞳孔猛地收缩——被削断的簪子切面,像极了被快递站裁纸机误伤的包裹封条。
浓雾中渐渐显出人形轮廓的岛灵,周身缠绕的海藻竟泛着金属冷光。
岳灵珊的剑尖第三次刺空时,白芷突然抛来药囊:\"揉碎了撒出去!\"碾碎的迷迭香与岩壁青苔相撞,爆出的紫雾里顿时响起刺耳的腐蚀声。
\"三!
二!
一!\"陈大柱突然拽着两个姑娘扑向右侧。
岛灵裹挟着腥风的利爪擦着他后颈掠过,在岩壁上抓出三道焦痕——正是他刚才用烛油标记的方位。\"它的攻击节奏像快递站打印机!\"他在轰鸣声中大喊,\"每七次爪击后会停顿三息!\"
当第十七个烛台被岳灵珊踢向半空时,陈大柱的鱼骨链终于缠住了岛灵脚踝。
白芷的药锄与岳灵珊的剑锋同时刺入雾霭,金属相撞的火星竟点燃了悬浮的草药粉末。
炫目的火光中,陈大柱看见岛灵胸口浮现的图案——正是货单上缺失的船帮印章。
\"接住!\"他甩出浸透鲸油的缆绳,两个姑娘凌空翻转的身影宛如双生蝶。
当绳索第七次绕过石柱时,岛灵发出类似生锈门轴转动的哀鸣,轰然坠入暗河。
水花溅起的瞬间,陈大柱瞥见河底闪烁的铜钉——排列形状竟与快递站货物编码如出一辙。
\"是罗盘星图!\"白芷突然指着水面倒影惊呼。
残存的烛光将铜钉投影在穹顶,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岳灵珊的裙摆扫过水面时,北斗勺柄正好指向某个被藤蔓遮蔽的洞口,那里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
三人相视而笑的模样被洞顶水珠折射成无数光斑,直到陈大柱发现星图边缘细微的裂痕。\"这铜钉...\"他摸着最新鲜的凿痕,\"最多三天前被人改动过。\"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岩层崩裂的脆响,像是有人扯断了维系幻象的最后一根丝线。
当他们终于站在洞口时,岳灵珊鬓角的碎发突然全部竖了起来。
陈大柱后知后觉地摸到手臂上炸开的汗毛——这诡异的静电,就像暴雨前堆积如山的快递包裹突然同时发出电流声。
海平面尽头,夕阳正被某种青灰色的雾气蚕食,连浪花都凝成锋利的齿状。
白芷的药篓突然倾翻,晒干的龙葵草顺着陡坡滚向海滩。
岳灵珊伸手去捞,却见那些草药在触及沙砾的瞬间,竟像接触烧红铁板的水珠般蒸腾消失。
陈大柱的喉结动了动,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快递站冰柜断电三天后,腐烂生鲜与冷凝水混合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