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卷宗翻了大半,眼见天色逐渐暗下去,梁洪涛离开了,周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宁绝桌边,轻轻敲了敲桌面。
“下值了,回去吧。”
“嗯,马上就走。”
宁绝应着,整理了几本比较乱的卷宗,准备带回去看。
周越看得皱眉,叹了口气,提醒道:“这些卷宗根本没有整理的必要,罪判了,人死了,证据也丢了,即便找回来,偶有一两个错漏,也翻不了案,起不到半分作用。”
能到他们手里的案子,无一不是带着人命,牵连至深的。
尤其是宁绝手里这一沓,能让项武如此头疼,除了残缺不好复查之外,还因着里面牵扯不清,随便抽出一件来,都能得罪不少人。
“可监使大人还是选择查了。”
宁绝笑了笑,抱着卷宗与他一同往外走:“既然大人吩咐了,那我就尽量去做,至于最后完成得如何,那就尽人事,听天命了。”
周越撇了撇嘴:“大人自己都头疼的案子,旁人怎么可能查得出来,他明摆着是在捉弄你。”
“我知道……”
“那你还如此认真?”
周越掩着唇低声出主意:“要我说,你就做个样子,混他个三五日,再把这堆东西送回去,低头道个歉,大人也不会对你如何。”
项武人是粗犷了些,性子也燥怒了些,但实际上德行还好,不会动辄打骂,更是极少惩处下属。
宁绝敛眉垂眸,没有认同对方的想法,也没有否定他的建议,只是挂着平静又疏离的浅笑,默默往门外走去。
马车候在石阶下,宁绝将那几本卷宗交到天乾手里,转身对周越拱了拱手:“周大人,宁某先告辞了。”
“宁大人慢走。”
周越回礼,眼神落到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马车和天乾身上时,不禁染上了几分好奇。
清风徐徐,红霞迎送,马车缓缓驶离街头,徒留下满地扬尘。
夜晚,红烛燃尽,宁绝揉着疲倦的双眼正准备入睡,窗台上,银铃作响,叮铃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惊得床边人登时来了精神。
起身过去,还不等他开口,那蹿进屋内的身影就拥了上来。
“阿绝……”
他语气眷恋,身上浅浅的冷香带着萧索的气息。
宁绝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他,等到周身回暖,脖颈间的呼吸缓下来后,才轻抚后背,慢慢把人带到床边坐下。
“守丧期间,你怎么跑出来了?”他轻声问,是担忧的语气。
“我想你,忍不住……”
安崇邺抚上他的脸,眼中思念沉沉:“阿绝,抱抱我。”
少有见他这般示弱,宁绝展开双手把人拥进怀里,下巴抵在他额头,肌肤相触间,他突然感觉到面前人体温有些热得不正常。
心中升起不安的情绪,宁绝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
“知非,你发烧了?”
“嗯?”
安崇邺靠着人一脸迷糊,摸摸脸,不在意道:“没有吧?”
虽然嗓子是有些难受,身上也极其疲累,但他没有多想,只觉得是因为这几日连夜不歇的守孝,有些累了而已。
“什么没有,你浑身都快烧熟了。”
宁绝有些生气,把人从身上扒下来,推倒在床上,就要去解他的衣衫。
安崇邺虽烧得糊涂,但意识尚在,他脸颊薄红,眯眼笑着看宁绝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
“阿绝,不着急,我今夜不回去。”
他还在说着调戏的话,宁绝却扒完衣服就把人塞进了被窝里,起身,他正要离开,安崇邺眼疾手快立刻抓住那白皙的手腕,猛地一拖,隔着软被把人抱了个满怀。
喷洒着热气的唇凑上来,宁绝避开,红着脸呵斥:“你干什么呢,快放手。”
面前的脸晃成了好几张,安崇邺一阵头晕眼花,往前怼了几次也没亲上想要的唇。
“阿绝,你别动了,我好晕……”
手上力道渐松,宁绝拧眉,立刻挣脱束缚,起身跑到外室,推开门朝昏暗的夜色里喊了声“天乾”。
“刷”的一下,天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瞬间就到了屋檐下。
“公子,有何吩咐。”
他低头抱拳,很明显是知道屋里有谁,所以刻意隔着距离,不敢上前。
宁绝走出去,拢了拢衣衫,道:“知非发烧了,你去府里取些药来,莫要惊动旁人。”
主子发烧了?
眼里的惊讶转瞬即逝,天乾点头,应了声“是”后,立刻飞上墙头,没有丝毫停留的朝着皇子府方向赶去。
见人消失在黑夜中,宁绝返回屋内,不过刚关上房门,还没走进内室,便被一双滚烫的双手箍住。
“阿绝,别走。”他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只是期期艾艾的声音带着不舍。
“我没走,只是叫天乾去给你拿药。”
轻拍他的后背,宁绝哄着人往里走。
即便是意识昏沉,安崇邺也极听他的话,坐到床边,让他躺下就老老实实躺下了,只是那一双手,依旧紧紧拽着宁绝的衣袖,好似一松开,就怕人跑了一样。
摸着他滚烫的脸颊,宁绝耐心诱哄:“知非,你体温很高,我去打水来给你擦擦身体,好不好?”
“不……”
安崇邺强撑起耷拉的眼皮,有气无力道:“不要……阿绝不要走……”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种难舍难分的情绪,或许生病的人会变得脆弱,情感神经也会格外敏感。
宁绝低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我不会走,知非,不要害怕。”
就像当初他受伤一样,他会陪在他身边,给予彼此依靠,抚慰彼此心安。
可即便如此,安崇邺的指尖也没有松动,他抬手勾住宁绝的脖颈,眼中悲伤汇聚。
“阿绝骗人,你走了,头都没回……”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夜夜梦中,我都不想醒来,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想去找你,可是……我又怕连累你……”
“阿绝,潞州那么远,那么危险……你不要去好不好……”
“我想护着你,想光明正大的拥着你,可是……你不愿……”
“……思君路迢迢,不得与君老,阿绝,别离开我……”
“……”
他是真烧糊涂了,说得语无伦次,记忆也混乱不堪。
趴在他胸口,听着那急促的心跳声,宁绝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心里也埋着这么多事。
“怎么不跟我说呢?”
他低喃道:“你可以跟我直说的,就算解决不了问题,最起码我知道了,你也不会这般难受。”
两个人相处,最忌讳的就是心事暗藏,相互隐瞒。
宁绝从来不对安崇邺隐瞒自己心里的想法和感受,他本以为,这样做便能使二人心意相通,再无阻隔。
可没曾想,安崇邺与他不一样,他不想因为这些个人的情绪去为难宁绝,就只能藏在心底自己消化,可最后,雪球越滚越大,反倒成了禁锢他的囚笼和枷锁。